汉代郑玄《礼记注》中的《中庸》,没有分章,也没有分卷。但到了唐代孔颖达的《礼记疏》,则分为上下两卷三十三章。程颢、程颐兄弟的《中庸解》,又分为三十六章。这样的编排,粗读起来,颇觉杂乱。有些部分明显具有议论文的特点,文字考究,逻辑严谨。但有些地方杂引孔子之语,并冠之以“子曰”或“仲尼曰”,仿佛读书笔记的摘抄。这样的文体,劳思光先生就认为“大抵是编札记时所采之材料之一类”。朱熹作《中庸章句》的时候,把全书分为三十三章,但按照内容编排与孔颖达的分法很不一样。不过前后文本的顺序与具体内容没有改动,所以《中庸》不像《大学》那样存在古本和通行本的区别,到目前为止,《中庸》只有一个通行本。
朱熹曾经指出:在他所编排、注解的《四书》中,《中庸》是最难阅读的著作,因此主张在顺序上,应该最后阅读。的确,初读《中庸》,人们对于其中的第一段话,好像还能够产生一点儿模模糊糊的感觉,但又很难说得清楚。比如“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等,读起来朗朗上口,但如果追问命、性、道、教、中、和等一个个关键词的含义,以及这些关键词前后之间的逻辑关系,可能就会产生飘渺于仙境之中的感觉,深深感到语言表达的局限性。如果人们能够耐心读下去,就会发现后面的文字中基本上都是一段段的引经据典,读起来简直如坠云雾。即使我们能够克服理解引文方面的困难,但要弄清楚一段段引文之间的关系,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历代儒家宗师都十分重视《中庸》这篇文章,汉代的经学大师郑玄认为“孔子之孙子思伋作之,以昭明圣祖之德。”南宋的朱熹曾对李子方说:“《中庸》一书,枝枝相对,叶叶相当,不知怎生做得一个文字整齐。”并指出“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认为“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於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面对如此高的评价,我们不禁要问:应该如何理解中庸的含义?如何把握《中庸》的逻辑结构?只有弄清楚这些问题,才有可能消除雾里看花的感觉。
讲到中庸,许多人会联想到“中庸之道”;联想到“中庸之道”,则会进一步联想到“和事老”。似乎儒家的中庸之道,是一个不分是非的“滑头哲学”。但在《中庸》开篇第一段中,文章明确指出“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里的“中”,显然不是“和稀泥”,而是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参与其间的中正、无偏的状态;“和”则是无偏、无私的心具体应用到各种人类事务过程中符合社会各种规范的和谐状态。郑玄说:“名曰《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庸,用也。”对此,朱熹是同意的:“中者,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之名。庸,平常也。”但朱熹接下来又引证说:“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上述两种代表性的解释尽管文字不同,但义理是相通的。至诚至公、无偏无私的天道,应用地人间就是人道,相应的,人道就应该秉持像天道那样不可更改的“大中至正”的原则。上天日月相代、四时更替中表现出来的“天行健”精神,君子就应该仿效,所以要“自强不息”;大地承载万物、化育万机中体现出来的“地势坤”精神,君子也应该仿效,所以要“厚德载物”。可见,中庸之道,实际上是宇宙中“中正”即中正、和谐精神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具体运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