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难投亲大武汉(10)

且说在后来投奔天池的同乡中,有一位大名蒋根兴的,年约四十,脸有天花瘢痕,进门便声称是天池的三哥介绍来的,连同妻儿一家四口。

这蒋根兴原籍无锡惠山,自幼好吃懒做,长大后有着“惠山赌精”的绰号。他在恒通钱庄当学徒时,就因两次偷窃庄票,而被老板开除。

后来,他通过在上海申新纺织公司当庶务的亲戚,意图进入公司任职不遂,便由该亲戚策划,在公司写字间打杂,美其名曰“庶务帮办”,虽属编外人员,并无工薪可领,但每天混在职员行列中,在职员餐厅饱食三餐,倒也未尝不是一项可观的收入。

其时,我父亲刚从英华书院毕业,来到申新公司任职。蒋根兴瞅准了他是荣大老板的本家,便竭力套近乎,进一步,更蛊惑他搓麻将。

我父亲喜好弈棋而厌恶麻将,但经不住蒋根兴再三再四的花言巧语,终于入其彀中,久而久之,叉麻将成瘾,影响休息和工作,并且不服公司董事正当的严肃批评,乃至于“掼纱帽”,自动离职,丢掉了别人羡慕的申新公司的“银饭碗”。

不过,少年气盛的父亲也因此认识了蒋根兴的人品,不再与之交往。十多年过去了,不料如今逃难在汉口姐夫家里,竟会邂逅此公,虽然不得不寒暄几句,但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再则蒋根兴作为天池的瘾君子同道,每天有鸦片可吸,自然也就无需跟我父亲套近乎了。

那么,蒋根兴果真是天池的三哥介绍来的么?不然。

蒋根兴有一位内弟,大名冷一鹏,无锡河埒口人氏,先前当过军医。后来脱离了军伍,在汉口娶一位湖北籍女子为妻,并在行医过程中,因河埒口同乡关系结识了我姑丈吴天池,经天池托友人向卫生局疏通,领得了执照,便正式挂出了“西医冷一鹏诊所”的招牌。

冷医生诊所在江汉路西端的兴隆里,距天池住地仁寿里不远。诊所生意不错,每天总有一二十号病家来就诊,收入除去开销还颇有结余。因尚无子女,乃由高小毕业的冷太太担任护士,兼做家务,不必花钱雇人。

冷医生身材魁梧,西装革履,发式是标准的“西装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仪表堂堂,但毫无架子,长长的马脸常带和善的笑容,使病人感到亲切。冷太太则娇小玲珑,能说会道,聪明能干。每逢诊所休假,两口子大抵会来仁寿里,带着蛋糕水果之类的礼品,像走亲戚似的看望我姑丈和姑妈,从中流露出一片知恩报恩之心。

那么,姐夫蒋根兴逃难武汉,为何不投奔内弟家呢?

原来这蒋根兴与天池的三哥不仅并非他所吹嘘的什么“好友”,甚至还未谋一面,只不过在赌场听说埒口有个爱抓纸牌的“吴老三”,吴老三还有个兄弟在汉口,开过跳舞场,但后来败落了。他所了解的情况如此而已,根本谈不上“介绍”他到汉口投奔吴天池。

因此,蒋根兴到了汉口,自然而然地率领他的妻儿们,奔赴他唯一可以前往的所在,“西医冷一鹏诊所”去了。

问题在于内弟租赁的房屋很狭仄:一楼一底,楼上是夫妇俩的卧室和药房,楼下是诊所,后面一间与厕所相连的小小厨房兼膳堂,小小的门厅则兼做候诊室。

蒋根兴楼上楼下来回走了两趟,仔细观察一番,皱起眉头搔搔脑袋,他的四口之家连摊地铺的位置都没有呀,更不必说架起烟榻吸鸦片了。

“怎么办呢?想想办法罢。”

一对耗子眼滴溜溜转了好几圈,盯住了冷医生,像要内弟即刻想出“办法”来。他的妻儿则似乎肚子饿了,伫立在锅灶旁观看冷太太炒菜,只等吃饭。

“怎么办呢,想想办法吧。”

冷医生是个十足的好好先生,只知医道,不通人事,这会儿机械地重复着姐夫提出的问题。

幸亏冷太太机灵,终于在饭桌上想出一个办法:有一位无锡同乡,先前在汉口开过舞厅发过大财的吴天池先生,如今也吸上了鸦片,是瘾君子了。并且吴先生慷慨仗义,乐善好施,他家的住房又非常宽敞。现在抗战时期,同乡逃难前来投奔,哪能坐视不救呢?

“姐夫,您家若愿意去的话,就叫一鹏给吴先生写封介绍信好啦!”

冷医生听了太太的这番话,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并且拔出自来水笔,移开碗筷,准备写介绍信。但蒋根兴的耗子眼滴溜溜一转,立刻摆手止住道:

“不必不必。其实我跟吴天池他三哥本是知己,只因为这回逃难走得匆忙,忘记问他兄弟的住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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