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邦昌被妻妾们闹得心烦意乱大光其火,一顿训斥将她们统统赶进厢房。懊丧之余,他觉得光坐在屋子里着急也不是个办法,晚饭后便命家丁备了轿子,去找太宰白时中商讨对策。他想白时中的家眷也都还窝在城里没动,他们所面临的处境是一致的,应当是可以同舟共济。
张邦昌平日里很注意官场交往,是白府的熟客。白府的门房见是张侍郎来了,很殷勤地将其迎进了门,并立即差小厮去向里面禀报。然后便有家丁提了灯笼过来,引着张邦昌走向设在二道院里的会客厅。
进了会客厅,张邦昌看到少宰李邦彦也在这里。
这李邦彦字子美,生得容颜清俊,人称浪子宰相。此人自幼行为不检,吃喝嫖赌无所不好,大观二年曾因此遭受弹劾被罢黜为符宝郎。但由于他善于巴结宫廷内侍,又时常以蹴鞠之技取悦赵佶,很快便又复其秘书省校书郎原职,继之由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承旨而尚书右丞、左丞,一路扶摇直上,至政和六年,登上少宰高位。他曾言及,他的人生愿望为“三尽”,即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其人是何品性,便也无须多表。
张邦昌揣测,李邦彦到白府来的目的,可能与他差不多,心想正好听听这位少宰是怎么想的。如果两位宰相的意见一致,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几句应景的拜年话说过,宾主落座,侍童换茶。张邦昌便直截了当地向老态龙钟的白时中请教起应对危局之计。
白时中字蒙亨,是寿春人,登进士第后,累官至吏部侍郎。政和六年,拜尚书右丞、中书门下侍郎,宣和六年,除特进、太宰兼门下,封崇国公。此人行事保守,没有犯过大错,但也无甚能力,总起来讲是个乏善可陈的庸碌之辈。一个庸碌之辈居然能位居太宰,说怪却也不怪。只要看看在朝廷的六部二十四司以及路州军县各级衙门里,盘踞着多少一无所长的庸才,就不难理解,白时中现象其实是极为正常的官场现象。若说白时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机遇比一般人更好一些罢了。
张邦昌打心眼里瞧不起白时中,对李邦彦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以这两个草包的那点能耐,当个九品知县都嫌勉强,这两个人窃居的位置,终将被他逐一取代。当然这想法只能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表面上他绝不会流露出半分。不仅不能流露,还得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谦恭有加,自叹不如。这点韬光养晦的功夫,张邦昌早已历练得炉火纯青。尤其是在当下,这两位宰相的主张举足轻重,他张邦昌必须先摸清他们的底牌,尔后再根据情况因势利导。
白时中见张邦昌开口提起了那个沉重的话题,皱着眉头呷了一口茶汤:“我方才也正与李相议论此事,我们都颇觉棘手呀。以张大人之见,倘金兵临城下,这汴京守得住否?”
张邦昌斟酌着道:“很难说。邦昌以为,凡事当力争最好的结果,但应做最坏的准备。”
“不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也是这么想。”白时中点头道,“当初艺祖建都这汴梁城,实乃是不得已之举。汴京水运便利,四通八达,自是便于贸易发展。建国之初百废待兴,不得不以此为立业根基。然而这里地处平原,四面无险,北面更是一马平川,极有利于夷蛮骑兵驰骋。一到战时,这个致命的缺陷,便暴露无遗了。”
“白相所论极是,可是现在迁都是来不及的了。”李邦彦插言道。
“那是自然,临上轿了哪里还有工夫扎耳朵眼儿。”
“可是我们总得有个对付的办法才是。”
“办法么……依老夫看,急切间万全之策是没有的了,只好先想个权宜之计。”
“是的是的,愿闻白相高见。”李邦彦盯着白时中道。
张邦昌也眼巴巴地瞅着白时中。他今夜到白府来,就是想听听这位首席宰相的权宜之计到底是什么。
白时中看到这两位朝廷大员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样子,一时间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把原本欲让李邦彦或者张邦昌先说出心中打算的想法丢在了脑后。他清了清喉咙,缓缓言道:“老夫连日思虑,以为应对目下危局,其计无非有三,是为上中下三策。上策曰走,中策曰和,下策曰战。走,未必是要迁都,但朝廷要暂时搬家,我等各部衙门自然也要随着朝廷一起搬家。只要朝廷在,我大宋就在,丢给他金人一座汴京空城算什么?待我大宋缓过劲来,还愁不能光复么?若走不成,则当坚决求和。历来夷寇入侵,所求者无非岁贡与割地,金人亦莫能外。那好哇,我们给他。这样的先例,在前朝屡见不鲜。填饱了肚子的狗还会再找茬咬人么?和议既成,其兵自退。这样,我大宋便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时间。至于议和带来的损失,可待我兵强马壮之时再予夺回。到那时如果条件成熟,说不定可横扫北漠灭了他狗日的金邦也未可知。至于战,以目下的军力而言,我们难保必胜。万一战之不利,我大宋则将生灵涂炭城破国亡,再无卧薪尝胆图谋恢复之机。把话说白了,这基本上就是一条死路。除非万不得已,此路切不可行。此乃老夫竟日苦思之所得,二位大人有何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