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诘问,杨策只是淡淡道:“杨某为何叛国,该要问你!”
相较之下,萧顶添身骨单薄,且饮酒过甚,倒像是依在杨策胸前,“你已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还要如何?即便你要我手中的玺印,我能阻挡得了吗?”
杨策轻易挡开他的手,令他身形微晃,“承蒙侯爷赞誉,杨某只合为人臣子,思报国矣!”
萧顶添心神一痛,狐疑地望他,“北宁当报,南萧不当报?”
杨策望向凌菡池,慷慨道:“陛下御极七载,只迩声色,不闻朝政。陛下可有想过,当陛下于建康明光殿诗赋华章、饮酒作乐、夜夜笙歌、私选娈童、龙阳专宠,我军将士于江岸餐风露宿、为国效力,会不会心寒?朝政荒疏,百官怨声载道、失望甚遽,若非微臣极力游说,大半朝臣早已隐世而去。君不君,臣焉为臣?国又焉为国?我大萧积弱已久,陛下昏淫荒虐,不思中兴,民声沸腾,虽江南富饶,然北宁虎视眈眈,这太平焉能安享?一旦北宁发兵征伐,三军将士拼死抵抗,然江南烽烟四起,陛下忍心江南子民流离失所、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语音铿然,音调肃肃,一番激昂之语,不啻于醍醐灌顶!
宁泽怔怔站着,凝眉深思。
宁歌亦无语望着萧顶添,尤有深切之感--宁泽虽无龙阳、淫娈之好,却也诗赋笙歌、饮酒奏乐,虽无昏君之号,却是闲逸帝王。若无母后,北宁焉有此等盛世局面,甚至雄霸天下?然而,有了母后,宁泽光芒黯淡,朝堂上只是一抹散漫孤寂的灰影。
萧顶添身子一颤,缓缓跌跪在地,怆然泪流,“顶添愧对列祖列宗……”
语音呜咽,犹如重伤小兽向天悲鸣。
夜阑人静,夏夜愈加浓郁。
内侍搀扶着宁泽回九华殿,亦扶了萧顶添到偏殿歇下。望着两人踉跄悲哀的步履,宁歌悲伤而庆幸:悲其君临朝堂却无威行天下之命,幸其天阙孤影而能觅得识音知律之人。
“公主,臣先行告退。”杨策见湘君公主目光幽渺,出声相告。
“请便。”宁歌回神,兀自迈步离去,丢下不着喜怒的两字。
“公主珍重。”杨策眉宇荡开一抹无声的笑意,望着她娉婷而去,凤纹罗衫轻摆,素锦长裙随着款款行止摇曳出清冷之光。
行至凌霄殿近旁,宁歌方才驻足,回眸望去,宫道暗寂,宫灯昏杳,只有夏风相随,只有枝影横斜。
照杨策所说,若北宁发兵征伐,势必烽烟再起生灵涂炭,而他正是思及江南万民,宁当叛国逆贼,也要江南永保太平,免受两国硝烟之害?
杨策果真如此大义?
突有轻微人声传来,似乎刻意压得极低。她蹑步前行,至拐角处停下来,但见一个宫禁宿卫服色的年轻男子正与一个年少内侍低声交谈,那年少内侍微低着头,侧脸正对着宁歌--仅是如此,宁歌亦可看出这年少内侍熏衣剃面、俏脸傅粉、唇色施朱,面目美得妖冶,亦男亦女,令人无法分辨。
而宫禁宿卫服色的年轻男子,正是华太后新宠阿桑。去岁,华太后于东郊护国寺上香,寺里竹林间看见阿桑正与小沙弥下棋,但见其举止雅静、貌美无双,一时间心荡神驰,遂入充宿卫引入凌霄殿,不久拜侍中,自由出入宫禁。
阿桑悄悄递给年少内侍一样红绫包裹的东西,附在他脸侧耳语,半晌,年少内侍郑重颔首转身离去,阿桑站了片刻,自也快步离去。
宁歌沉思着回到凤凰铜阙,绫子迎上来,紧绷的脸色微有松懈,“公主怎的才回来?可把小的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