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7)

“华将军为人臣子,倒是忠心不二。”宁歌的眼中慢慢凝出一股狠气,“我只是不明白,母后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汉以降,百余年来,南北分裂,划江鼎峙;北方十国争霸,南方九国并列,群雄并起,时有征伐,你篡我窃,弱肉强食,中原萧条,生灵涂炭,草木尽折,百姓流亡,千里无烟。我大宁高祖以五十万雄兵诛灭九国,一统潇江以北半壁江山。而萧烈祖灭周边三国后再无战绩,自杨策接掌兵符后才威震四方,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远征西南,扫荡东南,成为南国霸主。”

华一波望向窗外,朗朗道来:“公主,你的母后为了天下一统,为了成就不世霸业,为了结束百余年来民生之疾苦,为了江南百姓免受战争之苦,因此,便有此次北宁与南萧的联姻。”

宁歌微闭双眼,脑子里只有他的话,心内仿有一股滚沸的水流四处奔窜……她明白,她早就猜到,只是不敢置信母后会为了统一大业而牺牲她的清誉与良缘,将她当做一个华贵的诱饵引诱南萧上钩,然而,事实如此……母后不担心谋划失败陷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吗?母后不再捧她于手心精心呵护不受任何欺凌与苦痛吗?

那夜长谈,她的母后怜爱地抚着她的七尺青丝,对她说:“皇儿,你要明白,母后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母后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

母后还说:“洛姨陪你前往建康,她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若非如此,她不必回来!”

宁歌记得,说出这话之际,母后那双美丽的长眸温柔地笑着,却横出一种令人惊骇的戾气。她的母后--北宁赫赫有名的华太后,素来以奇谋诡略、心狠手辣著称,虽立大皇子宁泽为帝,然政事决于华太后。

刹那间,宁歌轰然一声,只觉脑子里昏昏然的一片混沌,只觉这周遭的一切让人无法置信!然而,她无法不相信,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母后绝对会这么做!

若非母后以二皇兄威胁她,她死也不会远嫁南萧。

那夜,凌霄殿,华太后迫视她,语声冰冷,“皇儿,若你不愿意,大可享尽母后给予的荣宠,不过,你心心念念的二皇兄,将永远不得入京,永驻北疆,你将永远见不到他。”

华太后很清楚她的死肋--二哥宁夏。于此,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地答应母后远嫁南萧。却未料,竟还有此等血腥阴谋。

四月暖风,湘君公主却觉得置身冰天雪地,那雪团一个接一个地砸中她的胸口,冰冷地刺痛,冷得筋骨冰寒。

母后,为了天下,你威胁我、欺骗我、牺牲我,以我为诱饵,为何偏偏是你,母后?在你眼中,我便只有此等价值么?母后,这就是你的骄宠!这就是你对我的“好”!我不信!我不要!你好狠心!

华一波见她身子微抖、脸色宁静,而眸中渐渐地腾起一种悲伤与狠厉杂糅的眼色--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骇人的眼神,于是跨步上前,担忧地喊道:“公主……公主……”

宁歌回神,决然转身,背向他,“而杨策,就是母后最好的合谋者,是吗?”

华一波肃然一凛,于她转身之际,瞥见她的唇边漾起一抹冰冷的浮笑,他有些莫名的忧心,然而只能静静地说道:“公主聪慧,若非杨将军与末将里应外合,末将无法在国宴上轻易地控制整个皇城,甚至是整个建康城。”

若非里应外合,若非杨策以重兵三万围困皇城,若非皇城宿卫慑于杨策赫赫军威,仅凭华一波区区一万强兵铁将,国宴政变、软禁萧顶添、控制满朝文武,根本是无稽之谈。然而,杨策为何愿意与北宁合谋?为何甘愿背负叛国、乱臣贼子的罪名?于他,有何益处?

杨策,南萧不败之神话,投国北宁,不是舍近而求远么?

宁歌细细凝思,仍是无法理清纷乱的思绪……母后,究竟给予杨策何种许诺?何种益处?她的目光沉凉如水,“母后懿旨,明日北上?”

“华太后密旨,软禁我朝陛下,押送我朝文武百官北上洛阳。”

她的身后,传来一道沉朗的声音。

宁歌缓缓转身,扬眉看向来人,“包括你吗,杨将军?哦,对了,彼时杨将军的身份自是不同于南萧朝臣,而是威震四海的‘朝廷肱骨’,是母后从建康盛邀的贵宾,是要论功行赏的,怎会押送呢?华表哥,依你之见,是否如此?”

语声讥诮,入耳却是柔婉酥然,仿似棉絮里藏了细细的针尖儿,刺人血流。

华一波听闻,便知她鄙夷此种乱臣贼子、叛国之徒,不过此种情势之下,杨策若是稍有异心,湘君公主、他以及一万将士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华一波和煦地笑道:“公主殿下,杨将军威名,太后早有耳闻。杨将军此次北上,太后早有安排,杨将军放心。”

宁歌轻笑一声,兀自转身走向长窗,而那人立在玉阶上的身影早已深深地印在脑子里,黑绸长袍在艳光之下扬起沉郁之气,大袖下垂,剑眉上扬,玉阶上透明的微光浮在他的脚下,仿似天界神明的金灿之光,尽数踏于他的脚下。

杨策踏过殿门,稳步走进大殿,“华将军,方才殿外有一位副将正要找你,不知何事……”

他刻意打住不语,华一波立时明了,“公主殿下,末将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宁歌沉默地站着,凝神听着华一波的脚步声消失于昭阳殿。

杨策走上前,站于她的身侧,自嘲地一笑:“若我北上洛阳,公主该是不欢迎我。”

翠鸟散了,清鸣不再,绿枝上粘有一片轻渺的华翠羽毛,不意间,翠羽飘落枝头,于半空中缓缓地飘扬,轻而无尘。

宁歌若有所思地望着--翠鸟与绿枝终究是要散的,因为翠鸟不可能为了绿枝的安逸而放弃飞翔的使命,而那唯一的翠羽,轻飘飘的,恍若无物。

宁歌淡淡道:“杨将军乃母后所邀,我欢迎与否,有何要紧?况且,杨将军北上,与我何干?”

听此冷淡的语音,杨策唯有悠游地笑,“公主此言真是叫人心伤!若公主不愿在洛阳或者凤凰铜阙见到我,我可以不去。不过呢,公主便要在建康的昭阳殿小住一些时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宁歌转首迎上他似有热度的黑眼,静默地看着他,良久良久……

杨策的双颊浮起润泽的笑,温热的目光大有深意,“我相信公主已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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