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将手中的石头放下,失望地拍了拍手上的土,又拍了下哑巴的肩,示意离开。
赵老嘎从后面撅嗒着追上来:“我说这位先生,说走就走啊?”
“长衫”回头隔着眼镜翻了下眼皮,仔细瞅了瞅赵老嘎,觉着还不算太难看,就一屁股坐在石堆上,拿起水壶,拧开盖,将水倒在壶盖里,当酒盅似的喝了一壶盖水,又掏出一方手绢,不紧不慢地擦着嘴,擦完嘴,又擦脸,又擦耳朵,又擦眼镜,脸上那几样东西一处不落,擦得仔仔细细。赵老嘎领来的几个后生看得气直往上窜,要不是赵老嘎拦着,能冲过去抽他。
赵老嘎蹲在地上,眼睛跟着“长衫”的手移动,像一个专心的观众看一出精彩演出,看得极其细心极其耐心,不知不觉中俨然快成了“长衫”的“粉丝”。最后把“长衫”看得浑身不自在,就说:“赵老嘎,咱们说不到一块,我真得走了。”
赵老嘎欢快地从石堆上蹦起来,像屁股上垫了弹簧。瞪大眼睛:“先生知道俺叫赵老嘎?”
“长衫”道:“咋不知道?刚才恁大动静,连这一地石头都知道你嘎啊。”
“长衫”说的是实话,其实刚才那一幕现代版的“反朝阳”确实没顾上看,但耳朵一直竖着,多多少少也听出个大概,听得还特感动。只是觉得自己一介书生,百无一用,帮不上啥忙,正好又发现了一些研究的线索,就忙着翻动石头,暂时将“反朝阳”的大戏丢在了脑后。
赵老嘎嘿嘿乐了几声,突然绷紧脸:“还是小瞧人,看不起咱们粗人,咋个说不到一块?”
“长衫”指着远处的凤凰山道:“真不是小瞧人,咱们研究的事不是一个路子,就好像两座山,永远走不到一起。”
赵老嘎道:“两座山走不到一起不假,但两个人绝对能走到一起。就说那个旅长,一口一个命令,一口一个服从,牛烘烘的差点没跟俺动枪,最后不也跟俺这粗人称兄道弟?”
“长衫”道:“那是你们两个共同点多,都有枪有炮,身后都带着一群人,还都有血性,都恨日本人,所以很容易走到一起……”
“这么说你不恨日本人?”
“长衫”一时语塞,这才发现赵老嘎虽粗,但说话总能说到点子上,还颇含哲理,反倒是他满肚子学问倒不出来。
赵老嘎得理不饶人,尤其在一个读书人面前得了理,激发着他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就说你们扒拉那堆破石头,这山上有的是,我们也扒拉。你看你身后那大片的田地,就是我们把石头扒拉走,才开出来的,又把种子种下,再打下粮食;你说没咱们庄稼人这么没日没夜地忙乎,你们城里人吃啥?还说跟咱们说不到一块,吃饭的时候咋不说咱们老农打下的粮食不能吃?难道城里人都是吃屎长大的?”
“长衫”越听越乱,就说:“能不能说到一起,那要看有没有说到一起的基础,我要说这一带以前是大海,你信吗?”
赵老嘎愣了愣:“啥?你说啥?这一带以前是大海?”
“长衫”点了点头:“你看,我说咱们说不到一块吧?刚才我说两座山走不到一起,那就是个比方,隔行如隔山的意思;如果按照地壳运动的理论,两座山完全能走到一起……”看赵老嘎傻傻站着眼睛瞪得溜圆,他又说:“扯远了,就说我们能不能说到一块的事,就好像这堆石头,你们用它砌墙盖房子垒猪圈;我翻它,是为了找物种的起源,你说咱们能说到一块?”
赵老嘎挠头道:“物种?还什么起源?”
“长衫”道:“通俗点说,就是寻找各种生物是从哪来的,怎么进化的,最早的根在哪。”
赵老嘎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明白了,还真把石头当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