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同盟(3)

东北初秋的风半暖半寒,忽东忽西,东南西北转着圈地刮,说不上啥风向,还极硬,像霸王的弓。一阵风吹过,把千年老树连根拔起都是小意思,劲大的能把三五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刮到半空摔跤。那风还说来就来,刚刚还是日头当空照,不一会的工夫,便飞沙走石黑土满天,连不可一世的日头都被吓得躲进了乌云,再不敢出来。落叶被风卷得呼啦啦的连哭带喊,堵截官兵的人们被风吹得披头散发。还好是顺风,刮得大家回村的路上一路小跑。背着新枪、推着炮车、扛着弹药箱子的后生们走在最后,他们脸上并没显露出鸟枪换炮后的喜悦,反而被风刮得一脸凝重,往家走的路,居然像离家出走般的悲壮。大家都知道,鬼子离朝阳不远了。

赵老嘎、杜二脑袋没急着回村,而是顶着疾风跟着许三骨棒直奔许三骨棒的老巢天沟,说是共商抗日大计。

天沟是朝阳县城西北八十里的一个小山沟,并无甚多奇处,只是一条山沟竖开在两座山之间,随着山势向上九曲八拐的延伸,最后开口处差不多与山顶平齐了,井口似的露出一汪天空,是为通天。人们就把这条长长的山沟称作天沟。

从天沟通天处再向东不远便是凸起险要的清风岭,一沟一岭互为天然屏障,因此当地有一句老话叫“清风岭,马坡子,天沟是个小舅子;姐夫、姐姐不掰脸,谁也别想插杠子”。

那“姐夫”就是指赵老嘎的家清风岭,而“姐姐”当然是指杜二脑袋盘踞的马坡了。马坡位于清风岭南十五里,地势较为平缓,但有清风岭、天沟在前横挡着,就成了一沟一岭的天然后方,北上可支持清风岭,东进可为天沟提供依托。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天沟不算穷山恶水,但也不盛产东北久负盛名的人参、貂皮、乌拉草;刁民倒是隔三差五地频繁出现,时常还蹦出几个犯上作乱的匪类。也算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沟那地片和清风岭、马坡一样属辽宁、热河、内蒙古交界之处,典型的“三不管”地界,民风自然彪悍。既然不出东北的“三宝”,再不出点别的特产就说不过去了。那特产当然是指早年呼啸东北大地的胡子,也就是土匪。

“当响马,快乐多,骑着大马把酒喝,搂着女人吃饽饽。”那年月拉绺子占山为王、打家劫舍、驰骋黑土、大碗酒大块肉的惬意令无数东北汉子心驰神往。

许三骨棒天生就是干土匪的材料,甚至干得比土匪还土匪,但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土匪。谁说他是土匪,他跟谁急,几句话不对路子,就能跟人动枪。

在许三骨棒没成气候之前,天沟不过是老话讲的清风岭的“小舅子”,并无太大名气。后来那沟里出生的许三骨棒干了几宗大事,天沟才在当地名噪一时。

说来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都是许三骨棒领着人干的。先是几伙商贾在沟底被抢得只剩了身子,脑袋居然在沟口通天的地方被人发现,弄得几个月没人敢走天沟;接着不长时间,又有附近几个大户人家被抢得锅碗瓢盆啥都不剩,闹得其他大户人家只好变卖家产卷铺盖走人;接着又不长时间,沟外的三个漂亮闺女被抢到天沟做压寨夫人,闹得方圆几十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敢洗脸,整日蓬头垢面。一时间天沟成了魔鬼的乐园,一般老实人连“天沟”二字提都不敢提,更别说打那过了;敢上天沟的没一个老实客,即便不是魔鬼,也跟魔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打发生那几件大事后,赵老嘎能有七八年没去天沟了,多半是许三骨棒今天半头猪明天整只羊隔三差五地往清风岭跑,说不上谁是谁的救命恩人。对许三骨棒干那些事,赵老嘎心里即便厌恶至极,但人前背后从没说过半个不字,只是跟媳妇柳芹在被窝里提过几嘴,“这事也就许三骨棒干得出来”,说完不到半个时辰,又替许三骨棒打圆场:“他要是不干这些事,就不是许三骨棒了。”

就在赵老嘎他们堵截东北军的前不几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是许三骨棒干的。一户财主家几乎被灭了门,一家老小除了一个闺女幸免于难,其他二十几口悉数被杀,连保姆、丫鬟、奶妈、喂牲口的长工都未放过。也许对别人来说死一两口人就是天大的事了,但对许三骨棒来讲,死个二三十口那都不叫事,家常便饭而已。但这回下手的地点居然不在天沟地片,而是在天沟、马坡、清风岭交界的地方,甚至离清风岭、马坡较近一些,闹得赵老嘎和杜二脑袋心里都不大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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