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致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期待我给出一个最为公正的裁决。
这,就是我要的“势”!
贞观六年,我借与房玄龄谈及当前士族借婚娶联姻、攀附高门,而高门大族也恬不知耻地以多索彩金聘礼为习时,便指责道:“这样一来,真是轻重失宜,到了不加以改革不行的地步了!”
紧接着,我便派出吏部尚书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令狐德棻负责修订。这本是一件极为繁重的工作,历经长期战乱,人事沉浮。士族谱牒早已杂乱不堪。为了使他们明白我的意图,我又进一步命他们遍查全国的牒谱,在史料中考辨其真伪,分辨其高下秩序,以褒扬忠良贤德,贬斥奸佞叛逆的指导精神,将天下门第分为九等。
这四位修撰大臣的选定,颇费了我一番苦心。既然我搜罗考证的是天下的谱牒,那必然需要天下四方的代表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否则便会招来非议。高士廉,出自山东渤海有名的高家,可以说是累世公卿;韦挺乃是关中首屈一指的大姓人家;岑文本乃是江南士族;礼部侍郎令狐德棻是代北豪士。在他们之下负责具体修撰搜集工作的,也是来自天下四方、谙熟谱系之事的士族学者。这样一来,其公正性自然不言而喻。
要考证真伪,必然需要遍查天下谱牒,这是一项极度耗时的工作。一直到贞观八年,高士廉等终于理清了全国八十五个郡中的三百九十八个姓,在当年五月进呈于我。这样的事情,若没有天下的统一和国势的稳定,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定是不可想象的壮举。在这样的国力支持下,自然无人能质疑修撰工作的权威性。
经过好几年殚精竭虑的编纂,高士廉等人终于完成了《氏族志》的草稿。这一天,他喜气洋洋地赶到御前,忙不迭地将《氏族志》草样进献给我过目。
“好,好!高爱卿果然竭诚为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如此繁重的工作,不简单啊!”
我迫不及待地取来《氏族志》翻阅。我知道,高士廉一定在偷偷打量着我的神情,他为此书确实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自然希望能从我脸上读到赞扬兴奋之情。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看到的是我那两道越拧越紧的眉毛。
我怒了!
我给了你这么多时间和信任,你最后弄出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吗?我一把将《氏族志》掷在地上。高士廉面如土灰,伏在地上,半天也动弹不得。
要问我为何如此震怒,只是因为在这部《氏族志》草稿中,山东士族之冠崔民干赫然列为第一等。
崔民干这个人,我很熟悉。他曾于武德元年担任黄门侍郎,以山东安抚副使的职位跟山东道安抚大使李神通一道,讨伐过宇文化及的叛乱。虽然他曾在那次战争中显露出一定的谋略,但在能人异士辈出的乱世之中,这点本事实在平庸得很,故而后来其职务也一直没有得到提拔擢升,始终停留在正四品的黄门侍郎一职上。
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正四品小官,竟然越过功勋故旧,堂而皇之地与皇族贵戚并列,大张旗鼓地排在了《氏族志》的首位上。
望着还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高士廉,我真是哭笑不得。高士廉啊高士廉,你也算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江湖了,难道什么事都要我耳提面命地给你点到明处吗?那样我编撰《氏族志》的用心岂非一目了然、天下皆知?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开了头,就还得往下干。我踱到高士廉面前,看了他半晌,质问道:
“我平定天下,四海一家。凡是在朝为官的国家重臣,都是功勋卓著之人。或者以忠孝闻名天下,或者学识渊博。这才把大家提拔到三品以上的高官位置。可是我看你们当中很多人还是削尖脑袋要去攀附旧士族结为姻亲,甚至不惜拿出大笔金钱作为聘礼,就算是这样,还依然被人家轻薄鄙视,这又何苦呢?我现在让你们编撰《氏族志》,正是想要将当朝文武重臣列为上等,代代受人尊崇。可你们竟然把一个才微德薄的崔民干列为上等,你要做何解释?”
叹了口气,我怕这个书呆子又会错意,继续开导他:
“我跟山东门阀崔卢李郑家族的人,过去也没有什么嫌隙冤仇,只不过看不惯他们世代衰微,也没有出过什么有名官宦,还要号称是士大夫,经常趁着跟人结亲来榨取财物。要说到才学见识,更是一无可取,就算这样,还要自高自大。我真不懂天下人为什么偏偏要尊敬他们。你们把崔民干列为第一等,难道是看不起朕的官爵吗?从现在起,我不管这些人几代以前的家世如何,只以今天的官品才能作为等级依据,直至永远!”
看着惶惶然退下的高士廉,我不由得摇了摇头。话都讲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还交不出一份像样的答卷,那可就真是辜负我的一番信任了啊。
不过,高士廉忙活了半天,倒也不能说他一无所获。至少,他把全国的世家大族情况摸了个遍。目前,旧有的大姓之中,原来南渡江东的中原士族,称为侨姓,以王、谢、袁、肖为尊。东南土著势力,则称为吴姓,以朱、顾、张、陆居首。山东与关中均号为郡姓,山东首推王、崔、卢、李、郑诸氏,关中则要数韦、裴、柳、薛、杨、杜等家。至于代北之地,则唤为“虏姓”,以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为长。到了今天,这些姓氏基本上都走下坡路了。而其中的许多门户,已经许多世都没有出现过什么有名望有影响的人,更不要说在今天的朝堂上占据一个位置,故而其肯定是首当其冲的淘汰对象。而将这些家世已经大大衰落的家族清除出去,总的说来,并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社会影响,最多激起几声抱怨哀叹而已。而对于那些枝繁叶茂的世家大族,我自然不能草率行事。否则,便会无端招致众多的反对声浪。更何况,我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将门阀势力一举扫清,只有在政治上极为天真的莽汉,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我所要做的,是重新洗牌,让皇族子弟以及亲附于我家族力量的势力在门阀势力格局中占据至高无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