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爱, 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世间,你可以舍弃许多东西,名誉、金钱、地位……唯独,不能割舍自己的亲人。一个心灵丰富细腻的老师,亦会是一个宽厚的父亲、一个慈祥的母亲、一个恋家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兄长。每一个学生,就像与你相亲相爱的家人,你陪伴他们,走过一段成长的时光,犹如你的父母亲人,与你牵手,共度人生的苦辣酸甜,除了感激,我们心内,一片清澄。
我的母亲
老 舍
母亲生在农家,所以勤俭诚实,身体也好。假若我没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我以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地打个折扣了。
一岁半,我把父亲“克”死了。兄不到十岁,三姐十二三岁,我才一岁半,全仗母亲独力抚养了。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两大绿瓦盆。她做事永远丝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户们送来的黑如铁的布袜,她也给洗得雪白。晚间,她与三姐抱着一盏油灯,还要缝补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终年没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还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
母亲活到老,穷到老,辛苦到老,全是命当如此。凡是她能做的,都有求必应。但是吵嘴打架,永远没有她。她宁吃亏,不斗气。
母亲并不软弱。联军入城,挨家搜索财物鸡鸭,我们被搜两次。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亲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饥荒中保护着儿女。有时候内战了,城门紧闭,铺店关门,昼夜响着枪炮声。这惊恐,这紧张,再加上一家饮食的筹划,儿女安全的顾虑,岂是一个软弱的老寡妇所能受得起的?可是,在这种时候,母亲的心横起来,她不慌不哭,要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来。她的泪会往心中落!这点软而硬的个性,也传给了我。从私塾到小学,到中学,我经历过起码有二十位教师吧,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师,把性格传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我偷偷地考入了师范学校———制服、饭食、书籍、宿处,都由学校供给。只有这样,我才敢对母亲提升学的话。入学,要交十元的保证金。这是一笔巨款!母亲作了半个月的难,把这巨款筹到,而后含泪把我送出门去。她不辞劳苦,只要儿子有出息。当我由师范毕业,而被派为小学校校长,母亲与我都一夜不曾合眼。我只说了句:“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她的回答只有一串串的眼泪。今天,泪又遮住了我的眼,又想起当日孤独地过那凄惨的除夕的慈母。可是慈母不会再候盼着我了,她已入了土!
七七抗战后,我由济南逃出来。北平又像庚子那年似的被鬼子占据了,可是母亲日夜惦念的幼子却跑西南来。母亲怎样想念我,我可以想象得到,可是我不能回去。每逢接到家信,我总不敢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消息。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生命是母亲给我的。我能长大成人,是母亲的血汗灌养的。我能成为一个不十分坏的人,是母亲感化的。我的性格、习惯,是母亲传给的。她一世未曾享过一天福,临死还吃的是粗粮。唉!还说什么呢?心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