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丽
我选修了于丹的古典诗词赏析课,在汶川地震的第三天,我赶过去上课。教室里依然像往昔一样,挤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眼神清澈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个微微智障的男孩。
铃声响后,大家却是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讲台上的于丹开口说话。诧异之时,她终于抬起头来,很慢很慢地说:“上课之前,一直有学生问我,在临近学期末的这节课上,是否,该讲一讲考试的类型,而我想说的是,考试,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如果你们看一看那些瞬间便被压在楼下的孩子,看一看那些此刻缺衣少食的灾民,看一看那一双双无助惶恐的眼睛,你们怎么还能够在这里苦心琢磨,我是否会出多么刁钻古怪的题目,难为你们?难道我们当下的大学教育,就从来没有给过你们,在灾难来临时,应有的悲悯之心么……”
她的声音,到这里,终于成了无法控制的哭泣。许久以来,我对被媒体报道下光环闪耀的于丹,对她用心灵小品解读的《论语》,并没有生出多少的感动,可是此刻,看到台上泣不成声、毫无掩饰的她,我的泪水,竟是忍不住,哗哗流淌下来。地震后的几天里,我依然四处听课,却没有几个老师,在课上,肯浪费哪怕一分钟的时间,来讲讲那些在震区生死未卜的灾民。生活在阳光下的大学生们,照例散步游玩,发可乐的段子;而我们的老师,亦按部就班地讲自己的课;似乎,灾难不过是科幻电影里的一个镜头,倏忽闪过,短暂的心灵震颤之后,并不会给幸福之中的我们,留下任何肉体和精神上的伤痕。
曾有知名的电视台,在震后约于丹做一期节目,让她以人文学者的情怀,解读地震中那一幅幅或残酷或感人或温情的画面,她断然拒绝。她说:
“如果你们能够去灾区做现场直播,我义无反顾地跟随,可是,这个时候,我们却坐在舒适的演播室里,告诉人民如何稳定情绪,如何进行自救,如何灾后重建,难道不是一件滑稽可笑的事么?有几个灾民此时会看电视?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的孩子生还的消息,等着救援的食品和衣服,而这样的时候,你们却让我在这里坐而论道,对着那一幅幅痛心的照片,指点评论!”
一向神采飞扬的于丹,在那堂课上,明显得神情黯然,再无昔日的妙语连珠,甚至,几次思路中断。而教室中间几个大一的男女生,也因此,转移视线,小声地说话,嬉笑,又用纸条,传写着什么。涵养很好、极少在课上发作的于丹,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让五个说笑的学生,站起来,痛心地问道: “我很想问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如此兴奋?难道,今天,真的是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么?!难道北京安然无恙,没有地震,就是一件可以让你们载笑载言的事么?!”
那堂课结束的时候,几个受批的学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照例说笑着跟同学轻松地走出教室,而我,走在这群插着耳麦,听着摇滚,漫不经心的学生们中间,走在北京明朗的天空下,走在什么都没有改变过的校园里,突然间明白,于丹所说的大学教育,最应该给予我们的,不是知识,不是学历,不是证书,不是光环,而是一颗满怀了悲悯的心。
而一种悲悯的情怀,会让一个人的神态,不管是在幸福之中,还是面临突然袭来的灾难,都能够绽放出素朴柔韧、从容不迫的动人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