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是个暴躁的人。司机还没来得及为他打开车门,他就下了车,走过大堂,从扶梯上了二层中厅。他在等直梯,周围的人都很紧张。他第一个冲进电梯,又在女士们后面第一个走出来。他穿过玻璃门,冲到泰勒事务所的前台,手指不停地敲打桌子。接待员按照他的要求,拿起电话,暗自祈祷快点接通。就算没有被控谋杀的罪名在身,霍布斯也是如此。在等待律师的间歇,他在沙发上坐下,又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时,他使劲晃动口袋里的硬币。他没看到什么,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摸着自己那染过的油光头发,理了理前额,走到接待台询问还要等多久。其实刚过了四十五秒。接待员拿起电话,蒂姆出现了。
“我的老天爷,瞧瞧这是谁,”霍布斯说,“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大律师。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继续请他为我打官司。”
“你好吗,老伙计?”蒂姆说。
“等着坐牢呢,”霍布斯说,“你都听说了吧?”
霍布斯伸手。蒂姆的手被严重冻伤,但他不想失礼。在和霍布斯握手的时候,他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也许我很不可理喻,那是因为我快坐牢了,你回复一下我的电话会死啊?!”
“最近我一直不在状态,霍布斯。”他说,带着霍布斯走出接待室,进了公司。“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忽略你,即便在珍妮即将做手术这样紧要关头的时候也没有。”
“哦,她得了什么癌症?”霍布斯问。
“癌症已经扩散了,看起来情况不好。”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你为什么背着背包?”
“这个?我背着书包看起来是不是像个学生?”
“而且你还穿着雪地靴。你为什么要穿雪地靴啊?”
“这里面有个好玩的故事,霍布斯,你会觉得很好笑的。”
霍布斯突然停住。他的脸冲着墙,一个膝盖弯曲着。蒂姆以为他心脏病突发,但霍布斯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放在胳膊下,开始哭泣。他看起来有点像无地自容的尼克松。他抽泣着,鼻腔里发出浓重的呼吸声。“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他问,挣扎着呼吸,“我向上帝发誓,我是无辜的。”
蒂姆走到霍布斯面前,为他挡住大堂里路人注视的目光。他把手放在霍布斯肩膀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无辜的。”
蒂姆的手一直放在霍布斯肩头,直到他拿出手帕,平复心绪。
他们在会议室依次坐好。高级合伙人皮特的面前放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蒂姆在大桥上遇到的人的画像。让蒂姆烦心的是,麦克·克洛尼斯不请自来地非要参会。秘书敲门,说警察和地区助理法官已经到了。
“一会儿我们通知你请他们进来。”蒂姆说。
门关上后,皮特把信封打开,给霍布斯看那张画像。为画这张像,蒂姆和法院的画师花了一小时讨论细节,蒂姆觉得相似度很高。
“我不认识这人。”五秒钟后,霍布斯说。
“别着急,霍布斯,花点时间,仔细看看。好好想想,别有思想包袱,仔细看看。”
“这是给你看刀子的人?”
蒂姆点点头。霍布斯又盯着那幅画像。
“就算看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我还是不认识他。”
“你百分百肯定?”
“啊,上帝,我他妈的真希望自己认识他。”
秘书把警官和地区助理法官带了进来。罗伊警官大衣前兜里装着一包香烟。他有着老烟民皱巴巴的皮肤,就像有人将他原本皱成一团的脸全部展开了一般。会议室里充满了他满身的烟臭味,以及他审问罪犯时的无理和敌意。地区助理法官是一位矮小结实的女人,坐下后立刻挑明,希望大家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蒂姆把画像推到罗伊警官面前。警官漫不经心地把画像拖过来。罗伊皱着嘴唇,边看边嘶嘶地在牙缝间吹气,搅乱了房间的安静。他把画像传给地区助理法官,她把眼镜抬到前额上,低头看画像。
“这人在路上截住你,”警官说,“他说你的客户是无辜的,他给你看所谓的凶器,然后他走了。”
“对。”蒂姆说。
“啊,难道这不是件怪事儿吗?”警官转头看着地区助理法官,“塞尔玛,你不觉得奇怪吗?”
“很奇怪。”塞尔玛说。
“在什么地方?”
“就在办公楼外,晚上我下班的路上。”
“什么时候?”
“上周二,不,上周三。”
“哦,不,百分之百的怪事。是吧,塞尔玛?”警官又转头看着塞尔玛。
“你的客户认识这人吗?”她问蒂姆。
“我他妈的当然希望自己认识他。”霍布斯说。
蒂姆伸手,轻轻碰了碰蒂姆的手臂。“让我们来谈。”他小声说。然后,又稍微大声说,“他不认识。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与本案的关联性。”
“你没有试着……把他的刀抢过来?你说刀是装在一个密封袋里的,他没拿着刀比画吧?”
“刀是装在袋子里。”
“那你——你就那么看着?”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把刀抢过来?”
“如果他没拿着刀比画的话。”
“是啊,你为什么没把刀抢过来?”霍布斯问。
蒂姆试着碰霍布斯的胳膊,但他躲过了。
“你就没试试?”
蒂姆对着警官回答说:“当你面对一个陌生人,拿着一把极有可能是凶器的刀,你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把刀抢过来。”
“也许你的第一反应并非如此。”霍布斯说。
“也对。”警官对蒂姆说。
“警官,你审问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长相与画像接近的嫌疑人,或其他人?”
罗伊警官笑了。他直接看着霍布斯:“我们从来都只有一位嫌疑人,律师先生。”
房间里一片沉默。
“你访问过的人里,有没有谁和画像很相像?”
“你想让我们做些什么,方施华先生?”地区助理法官问,眼镜顶在前额上。
“查查看这人到底是谁,他有本案的作案工具。”
“所谓的作案工具。”
“好吧,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新线索,我觉得你应该认同。”
“哦,那当然,当然。”警官说,“真是怪事。”
“他为什么一直这么说?”霍布斯问道。
蒂姆又伸手碰他。警官和地区助理法官默不做声,心领神会。
“当然,为什么不。”警官起身,叼了一根烟,说道。他说话时,烟随着嘴巴上下抖动,“恐怖主义,谋杀警察,儿童持有武器。我们有大把时间来调查你这案子。”
地区助理法官把眼镜重新戴好,他们离开了。
蒂姆会后直接去了洗手间。他回来后发现麦克·克洛尼斯和霍布斯都在自己办公室里。萨姆·沃迪卡也在。沃迪卡是公司的合伙经理人,监督管理所有部门,处于无形金字塔的顶端。沃迪卡看起来像一位老年冲浪运动员。金黄的头发,晒黑的肤色,全年穿泡泡纱,他有一种让陪审团信服的能量。他们期待着沃迪卡在闭门讨论时把鞋子里的沙倒干净,然后邀请他们去烤篝火,最终他们将站在沃迪卡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