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尼斯的胳膊肘放在书架上,沃迪卡的屁股坐在蒂姆椅子上,轻轻地摇晃着。他们的意外到来让办公室的氛围变得不同寻常,蒂姆一进门,屋里立刻安静下来。
“哦,我坐了你的椅子。”沃迪卡说,一边起身,一边示意蒂姆坐过来。
你难道想让我感谢你吗?蒂姆暗想。
蒂姆走到桌子后面,沃迪卡退到墙边。蒂姆把背包放在墙角,坐下。他直视霍布斯,说:“什么事?”霍布斯看着他,没说话。
克洛尼斯说:“霍布斯担心因为珍妮的病情,你没法全心投入工作。”
“我明白你得照顾珍妮,但是这个案子如果处理不好,后果很严重。他们会剥夺我的财产,我会在监狱里腐烂,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我必须要弄清楚,你能不能全心全意帮我打官司?”
蒂姆迎上霍布斯的目光,忽略其他两位合伙人,说:“没有人能像我一样为这个案子费心费力。”
“大家都知道你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很多努力,”沃迪卡说,“霍布斯没有我们那么了解情况,因为咱们每天见面。所以他才要求大家当面谈清楚。”
“如果他能了解我们所看到的情况,”克洛尼斯说,“他会明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基本上,我们只是在澄清一些沟通方面的小问题。”
“我觉得他只是需要跟你更多地保持联系。他需要你每天给他打电话,就像珍妮生病前那样,这样他就不会担心了。”
蒂姆也不理会同事们,他一直盯着霍布斯。又是一阵沉默,蒂姆说:“我就是那个保证你无罪释放的人。”
霍布斯看着他,满脸都是比刚才更绝望的表情。他回头看了看克洛尼斯和沃迪卡。“你们自己处理好这个问题。”他说,他起身,扣好大衣,“无论如何,解决问题要快要好,我马上就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入狱!”
蒂姆起身:“我陪你出去。”
“不,坐下,”霍布斯说,“不解决这个狗屁问题就别起来,我当然能找到出去的路!”
“两千万美元,”霍布斯出门后,沃迪卡说,“我他妈的才不关心这人是在监狱里死掉,还是在迈阿密吃自助,但是咱们公司不能失去这个每年带来两千万利润的大客户。”
“这钱是谁找来的?”蒂姆问,“这是他妈的谁的客户?你们两个人进来——”
“他让我们来的。”
“——审问我?教育我?”
“你去哪儿了,蒂姆?”克洛尼斯问,“我们刚才一直在说谎。你到底去哪儿了?”
“哦,你现在是想说,我连休假一天的权利都没有?”
“要真是一天就好了!”
“你手里有如此重要案子的时候,当然不能休假,”沃迪卡说,“出什么事了?”
“她快死了!”他喊道,“她就快死了,兄弟们!”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一向善于圆场的沃迪卡叹了口气,满怀同情和关切地说:“唉,真是太糟糕了。”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请假回家?”克洛尼斯问。
“麦克可以接手这案子,”沃迪卡说,“有皮特的帮助,他很快就能上手。麦克也能帮霍布斯打赢官司。”
“她不想让我休假在家,”他说,“她告诉我,保持生活的常态非常重要。否则,病情就会恶化。”
克洛尼斯和沃迪卡对视不语。
“你们都滚开,这是我的案子。”蒂姆说。
他回到洗手间,把自己锁在一个隔间里,将背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坐在坐便器盖上。他用僵硬、疼痛的手指解开靴子,脱下脚上穿的两双袜子。十五分钟前,他刚脱过一次。
情形一如刚才。他左脚的小脚趾已经僵死了,这让他很恐惧,想象着是不是就算用剪刀把它剪掉,自己也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
那天晚些时候,小脚趾掉了下来。他感觉到它在袜子里晃动。他把办公室门锁上,脱下靴子,取出小脚趾,它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葡萄干。他用纸包好小脚趾,扔进垃圾桶。
那种被叫做灵魂和精神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完全不同于肉体。
他曾经以为他有灵魂,有精神,有本质,有精髓。他认为他的思想就是这一切的证明。
如果情绪、表情、饥饿感、对颜色的喜好这些人类的、偶然事件不是发自灵魂、人类的内核,而是源于神经突触和电子信号这些脑中可以被控制、被X射线扫描到的东西,对于自己,他能有几分确定和自信呢?难道精神只是改良后的肉体?
他不愿相信这些。
那天晚上下班后,他去了保卫处。法兰克身穿制服,系着领带,斜靠椅背站着,双手抱在胸前。他眼袋很深,明察楼里的进出动向。蒂姆把胳膊放在大理石台上。
“你怎么知道我出走的事情,法兰克?”他问。
法兰克放下双臂,把手放在大腿上。他在犹豫,起初的沉默为他争取了些思考和算计的时间。
“您不记得那个女孩了?方施华先生。”
“女孩?”
法兰克给他讲女孩的故事。有一天,蒂姆出现在保卫处,让法兰克跟他出去。法兰克觉得自己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不安。他想起几周前发生的事。法兰克遇到蒂姆走在一楼大厅里,跟着他出了旋转门。那是个炎热的夏日。蒂姆转头对法兰克说,他不能回自己办公室了。法兰克误以为他赶着去处理紧急事件,需要人帮忙传话或者在大楼里跑腿儿,但是当他们边走边说的时候,法兰克明白了情况比他想象的复杂。“帮我停下脚步。”蒂姆对他说。周围是城市的车水马龙,汽车鸣笛声,路人说话声。蒂姆让法兰克抓住他的胳膊,对付他,使他停下。“对不起,方施华先生,”法兰克一边跟上一边说,“您停不下来?”
他们谁都没看见那个小女孩。她离开母亲,径直走向蒂姆。他的腿一下子将她撞倒在地。他跳到一边,防止踩到她身上,但身体踉跄,险些摔倒。在场的每个人——法兰克,小女孩的母亲,路上的行人——都停下来,注视着,有的人在小女孩身旁蹲下。小女孩受到惊吓,在人行道上哭了起来。蒂姆却一直在走。
“您回头看着我,一脸惊恐。”法兰克对他说,“我看着您,不明白您为何不停下来。我的意思是,您跟我说过您停不下来,但直到那一刻我才完全明白,您是真的无法停下脚步。”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很清楚,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可我们从没说起过这事儿。”
法兰克摇摇头。
“你就那么信任我?”
“如果您能停下来,您一定会回来,看看小女孩是否还好。”他说。
他偶尔也会怀疑,但很快又完全确信,自己的症状是生理疾病,而非心理疾病。但不知为何,他完全不记得撞倒小女孩的事情。他是间歇性失忆,还是大脑故障?这让他如何再相信自己那永恒的灵魂?
蒂姆对他表示了感谢,转身要走。然后他想起,自己还拿着法兰克的东西。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羊毛帽子。
“你借给我的帽子。”他说。
法兰克接过帽子。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它救了我的命。”
“别客气,方施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