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被打破了。
一名隐在檐角的杀手突然跃下,手中钩径直向江快雪递去,动作简洁而决绝。他一动,赵徐与秀人皆动,却被三名杀手截住。
眼见那钩就要勾去江快雪的命,刚越过院墙的徐辉夜忽然双手握剑,奋力掷出。借着这一掷之势,徐辉夜身子一侧,紧紧扼住拦截自己的杀手,猛然发力,扭断了他的颈项。
另一边,徐辉夜的长剑破空而去,贯穿使钩者的胸膛,剑势却不绝,如一条狂龙般穿过他的后背,将他钉在了粉墙之上。
飞剑留下的华丽光影尚未散尽,剑柄仍微微颤动,使钩者还维持着飞行的姿势,铁钩却已锵然落地。这一剑毫无招式可言,凌厉肃杀的气势却如阿修罗再生。
使钩者倒悬在窗前,正与江快雪相对。蒙面巾外的眼睛圆睁着,扭曲得不似人类,她看到它由惊骇至痛楚,再变成濒死的茫茫。眼底的毛细血管都爆裂了,瞳仁就仿佛被血红包裹的暗黑沼泽。
杀手的血沥沥而下,滴在江快雪的白衣上,她却浑然不觉,心脏紧缩,快要喘不过气来。天旋地转间,江快雪感到有一双手托住了自己的腰。多么温暖的手,隔着重重罗衣亦有暖意熨贴在她冰凉的肌肤上。
“师妹没事吧?”赵扶风声音焦灼,衣袖间却有隐约的杏花味道,甜美得令人安心。她恍惚地想:“你还是来了啊……”
赵扶风用重手法废了对手的武功,先赶到江快雪身边。连秀人也在十招内将拦阻自己的杀手毙于剑下。不是龙杀的杀手不济事,实在连秀人的武功受连子归指点,赵徐更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若是单打独斗,这些杀手没一人能敌。
剩下的三名杀手面面相觑,忽有一人厉声长啸,立时四面都有啸声迭起回应。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倾巢而出,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拆掉东跨院,使出了龙杀对付强敌的车轮阵。兵刃连绵,暗器横飞,已不是寻常的对决,而是野蛮的屠杀。
赵徐和秀人把江快雪护在垓心,联手对抗近百名杀手。不过片刻工夫,三人身上便多处挂彩。刀剑织成的网中,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江快雪的长衣,触手可及之处皆是湿热粘腻的血,鼻端更充斥着鲜血的腥浓味道,她本人却连擦伤都没有。
江快雪双手抱膝,额头抵着膝盖,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让拼命保护自己的三个人可以轻松一点。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身为天机连家的后人,不是不悲哀的。
连秀人杀得血光迷眼,感觉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对袭来的招式也失了判断,只能依靠身体的本能作出回应。在某个瞬间,她累得只想丢下短剑,死了也无所谓。
盏茶工夫,驰援连家的第一路帮手就赶到了。随着一拨拨援兵的到来,局势顿时反转。龙杀的车轮阵被搅乱了,混战开始。
三日前离开的连府家人也赶了回来,大厨操着菜刀,花匠握着锄头,管家提着算盘,丫头拿着衣杵……他们虽然修习过连氏的天成功,却不算精深,既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也不曾跟人真正过招。混战中伤亡最重的还是连家的人。
天色微明时,兵器之声渐止。龙杀被全灭,连家人十去七八,一地纵横尸体中还能站着的,多是凤凰沈、九华林和各门派的援兵。
连诚死在江快雪三步之外,平时精心修饰的长髯上血迹斑斑,乱成一团。江快雪蹲在他旁边,慢慢整理他的胡子。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见泪水,低声问他:“你们走都走了,为什么要回来?难道我说的话不作数么?”声音像从深井中传来,压抑而模糊。
“姑娘……”
江快雪转过头,看到一个血葫芦似的人,微微翕动嘴唇,正努力朝自己微笑。她用衣袖为他拭净血污,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是连诚的长孙飞光。
“姑娘的话……自然作数……你传书召我们回来……我们拼了命也要回来……”飞光剧烈地咳着,腹部的伤口涌出大量鲜血。
江快雪全身一震,在他耳边一字字地问:“飞光,你说是我传书召你们回来的?”她的目光落在连秀人身上,利如箭镞。
连秀人一颤,低声道:“不是我,秀人岂敢违逆姑娘的意思。”
连飞光的神智已经涣散,听不到江快雪的话了。他断断续续地道:“姑娘……我想陪你游历天下……到那些你喜欢的地方……但是你不能……我也不敢……”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渐不可闻,“我喜欢你啊……”
江快雪想:“这一生,我不可习武,不可远行,不可有喜怒哀乐,不可嫁作人妻。如此荒凉乏味的人生,哪里值得人这样拼死护卫?” 她从不知道飞光的心事,从未听过这样的缱绻言语,细细回味,心口抽痛,感情波动之下,顿时晕了过去。
连秀人取出离火护心丹,硬顶入江快雪牙关。赵扶风握着江快雪的手腕,输入碧海真气,稳住了她乱丝般的脉象。
徐辉夜正举着火把,细细检视满院的尸体。凡没断气的杀手,他就补上一剑。晨光照着他清俊的脸,让连秀人的心微微一沉。
连秀人垂下眼帘,听徐辉夜用讥诮的语调道:“十九个重伤的,都是刀伤。想不到你在这种情况下仍然遵守‘神刀门下,不杀一人’的戒条。”
赵扶风肃然道:“身为神刀弟子,自当遵守神刀之戒。”
“是么?我不会宽恕敌人,更不爱做无谓的好人,给自己留下后患。”徐辉夜的剑利落地切开最后一名杀手的喉咙,“这些人武功已废,与其让他们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送他们上路。”
赵扶风道:“我敬畏生命,不以为自己有替人决断的资格。”
徐辉夜扬起眉,“神刀门下,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
赵扶风默然,不再与他争辩。他秉持本门戒条行事,不须求得旁人谅解。
天色大亮,陆陆续续还有武林人士赶来增援和吊唁,见到的却是这地狱般的景象。
二月初一夜后,武林中最令人景仰的世家从此衰落,而势力最大的杀手组织亦从此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