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的毒若还有救,也不会留下来作无谓的牺牲。大家都看到了,我的身体衰弱成这样,已是灯草燃到尽头,没两天可活了。你们想留下来做我的陪葬,可以。”她环视后堂,语调冷峻,“只是害我做鬼都怨气冲天,做鬼都不能超生。”
再没人敢提出异议。
月色清凉。
每个人钻进地道时,都忍不住回头,看江快雪立在院子里,冷冰冰地瞪着他们,似乎谁敢回头,她就要翻脸。每个人的心里,酸楚惶恐之外,却都生出暖意来。
连诚是最后一个,他跪在青砖地上,给江快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额上渗出殷殷的血,沙声道:“请姑娘保重。”
“诚伯也保重,照顾好大家。”
合上暗门,连秀人悲伤地道:“姑娘,都走了。”
“嗯。”江快雪对着空落落的庭院,只觉中宵的凉意一丝丝浸进骨子里来。她刻意装出冷酷的样子,到现在方露出茫然的神色,低声道:“百年世家就这样倾颓于一时,当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今又能怎样?终于还是寂灭。”
连青阮忍不住道:“是姑娘逼着大家走的。”
“留下来就是死,我无力保护大家,只能为离开的人争取一点时间。离西园会还有三天,秀人,青阮,我们要唱好这出空城计。”
“是。”连秀人顿了顿,说出心底的疑惑:“不过,我觉得姑娘的病还没到那一步。”
“那样说他们走得安心一点。”
连秀人喃喃道:“我觉得姑娘不该这样牺牲自己,应该是大家一起战到最后一刻。”
“你错了,我不为任何人牺牲,是为了连家的声名留下来。死生是大事,我不能够牵累家人和亲友,却也不能对龙杀避让。”江快雪的声音清泠泠的,一字字仿佛春溪里的碎冰,“虽然不会武功,我也是武林子弟啊。”她轻轻拍着男孩的头,“青阮,你怕不怕?”
连青阮握紧拳头,“我会帮姑娘守好门的。”
江快雪赞道:“好,不愧是我连家的人。”
连秀人肃然侍立,心想:“老爷的知交故旧遍及天下,临终前更修书数封,为姑娘安排了若干落脚之处。就算姑娘不肯向外求援,也没必要以死殉之啊。我从小就侍奉姑娘,到今日才明白,她竟然固执到这种程度。”
三年一度的西园会,是少年子弟的成名捷径。在车轮战中胜出,站到连子归面前的人,必将扬名江南江北。
二月初一,坐落于冷水峪的西园已是人头攒动,连子归却迟迟未现。神话一般的武功,长空一般的胸襟,他是这时代的传奇,所以大家都等得很有耐心。剑花社的一帮年轻人聚在园中最大的一棵榉树下,笑语喧哗,颇引人注目。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嚷道:“连先生到了。”
一辆油壁车渐渐驶近,驭手竟是个身着重孝的男孩,很多人都认出是连家的门童。男孩抿着嘴唇,满脸与年纪不相称的凝重。他跃下马车,掀起翠幄道:“姑娘。”
一个黑衫女子走下车来。晦暗的衣服越发衬出她容貌的艳光,倒是淡漠的神情,让人悠悠地透出一口气。她弯下腰,向车里伸出一只手,道:“姑娘。”
无数人呆掉,婢女尚且如此,姑娘该是何等样子?
少女穿着白色麻衣,仿佛暗蓝天幕上的一抹微云,温淡春夜里的一片月光。她清冷明洁地站在那儿,却有种辽远的神秘。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赵扶风想起《蒹葭》之诗,情不自禁地低声道:“嵩巅苍苍,浮雪朗朗。天人居此,流布清芳。跋涉从之,山高水长。翩翻从之,宛在天之上。”他这一改动,将她比作嵩山之巅、幽寂所拥的积雪,竟说不出的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