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 西园问梨(3)

徐辉夜一震,回头向赵扶风看过来,眼神中充满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的怅惘。

江快雪敛袂行了一礼,道:“累各位英雄久等,真是抱歉之至。我外祖已于七天前过世,遗言不发丧,不设灵堂吊唁。不孝孙江氏,今日特借西园之地,泣告于诸位亲友。”

人人惊骇,无法想象神话人物也会有生老病死。这种情绪猛烈地席卷全场,长久的沉寂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子归先生怎么过世的?真不敢相信……”

“去年腊八,我外祖在南屏山被龙杀伏击。龙杀的‘七灭’和‘三破’俱亡于外祖笔下,外祖的胸口也遭重创,缠绵病榻,于七日前辞世。”

众人唏嘘不已,七灭三破是武林中实力最强横的十位刺客,倾巢而出伏击子归先生,那一战的凶险可想而知。许多年轻人的眼睛黯淡下来,既伤感前辈之逝,也惋惜失去了在西园大显身手的机会。

“外祖临终时交代小女,西园会虽然因他而生,却不必因他而废,若大家喜欢在这里切磋武功,可以继续。江南武林的耆宿沈前辈和林前辈皆愿作评判。”江快雪向两位老人遥遥致意,道:“若诸位英雄不嫌弃小女年幼无知,小女亦可在旁解说一二。得见少年子弟的英姿,是我的荣幸,外祖在天有灵,也必欢喜。”

在场的都不是庸手,自然看得出这女孩子不会武功,不由面面相觑。忽听一声断喝,一条长枪舞得银星点点,水泼不进,竟往江快雪身上扎来。连秀人拔剑欲拦,江快雪淡淡道:“不必。”

果然,长枪在距江快雪心口一分的地方停住,枪尖微微颤动,闪着钢的蓝光。动手的青年佩服她的镇定,收枪道:“得罪了,请江姑娘指教。”

“是中州雷家枪法,却又夹着杨氏梨花枪的路子。”

青年点头,“是,在下中州雷远,曾经从军,在军中学过梨花枪法。”

江快雪道:“寻常人学枪,最大的弊病是能动而不能静,能放而不能收。你正好相反,进退间心静意定,却没能发挥出长枪的险和锐。你若不改善这点,遇到更为敏捷的对手,反而会被长枪所累。设若刚才秀人用‘月中斫桂’这招在你右路横削,你将如何?”

雷远悦服,众人倾倒,于是西园比武开始。徐辉夜挺剑入阵,留下一干朋友莫名其妙:

“咦,辉夜说过要参加么?”

“没听说啊,辉夜做事总是出人意表。”

“一直觉得辉夜身手不错,没想到竟然如此之高。”看到徐辉夜五招就把雷远逼出场外,赵扶风不由感叹。

方佳木低声道:“赢了的话,可以与江姑娘面对面地说话,辉夜绝不会错过这机会。江姑娘从不与人交接,惟独对你青眼相加,辉夜很不服气。”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件事,剑花社的朋友都知道,辉夜的母亲曾为他向连家求亲,却被子归先生拒绝了。”

赵扶风一怔,心绪顿时纷乱。他知道方佳木是好意提醒,惟恐自己一时兴起,也跟着下场比试,不免伤了朋友之谊。

待赵扶风回过神来,徐辉夜已连挑三人,找上了第四个对手。他横扫全场,从不曾有人在西园会上取得这样的绝对优势。

虽说是点到为止的比试,毕竟刀剑无眼,徐辉夜站到江快雪面前时,衣服上已是血迹斑斑,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个子很高,容颜韶秀,低头瞧她时,挡去了西沉的太阳。

那样灼人的目光,隔着衣裳也可感觉到温度。江快雪从小就被教导要平和冲淡,此刻也禁不住恼意暗生,道:“徐公子出手是极收敛的,何以今日这样锋芒毕露?”

“姑娘还记得我?”徐辉夜眼睛一亮,声音微微发颤。

“那年在姑苏虎丘,我见过徐公子,已经有江湖中第一流的身手,但我到今日才看出你武功的来历。听说徐公子是华山掌门柳束素的义子,果然使得一手雄奇的华山剑法。”江快雪以极低的声音道:“只不过公子出手,徒具华山剑招之形,实际是梦域影刀打的底子。梦域影刀是辽国武圣萧铁骊的独门武功,自辽国覆亡,便已绝迹江湖,想不到你竟然习得。”

江快雪摩挲着黯黯的乌木扶手,徐辉夜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样摩挲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姑娘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人。”

“能与徐公子比肩的人已经不多,但不是没有胜过你的,眼前就有一个,南海神刀门的赵扶风。”江快雪的嘴边露出些微笑意,“刀剑本是凶器,赵扶风的刀法却达到了开阔明朗的境界,将来必是一代宗师。而你,戾气太重,终究落了下乘。”

江快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徐辉夜由巅峰跌入谷底。他的头发和衣袖无风而动,眼白突然变红,猛地俯下身子,温热的嘴唇几乎触到她冰凉的耳垂。

徐辉夜拈起落在她漆黑长发上的一朵梨花,直起身来。纤弱的素白花朵在他指尖旋转着,他表情狂热,声音却温柔得出奇:“好香。”

坐在首席和次席的沈、林两位前辈都看不过去了,一位重重咳嗽,一位直接道:“小徐,年轻人有锐气是好的,却也不要太放肆了。”

江快雪的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被寒鸦之毒侵袭的心脉,使她成了不能有喜怒哀乐的人,一切过激的情绪都是被禁止的。她冷冷地道:“徐公子系出名门,行止却这等轻浮,真让人想象不到。”

徐辉夜按捺住起伏的情潮,低声道:“我一时犯浑,不是故意冒犯姑娘。”

连秀人望着徐辉夜,脸色苍白,眼神飘忽。

问梨亭里的情形颇古怪,一园子的人都呆呆地做了看客。赵扶风的脚一动,又硬生生刹住。登上问梨亭,是战胜者的荣耀,他不能无端进入。

江快雪立起身来,冷冰冰地交待了几句场面话,翩然而去。她不肯对徐辉夜多作褒扬,但无论如何,她的风采和他的剑术已经倾动整个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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