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父亲的歌(1)

〔美国〕玛丽琳·摩根·海丽勃格  周瑶明 译

他不会乐器,甚至五音不全,然而,他却教给了我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每当我闭目静思时,总是情不自禁地回忆起,父亲教我聆听歌声的那个晚上。当时我大约五六岁。在那个年代,内布拉斯加就像一个巨大的灰潭。夏天的中午,赤日炎炎似火烧,烤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照亮了那条绿白相间的印花窗帘。雷声从遥远处隆隆而来,似乎显得越来越愤怒。我把阿尔塔阿姨的那条用碎布拼成的被面绕在颈上,双手紧紧抱着枕头。软百叶帘咔咔作响,榆树枝条刮擦着屋檐,狂风呼啸着钻进窗子的缝隙,声如鬼哭狼嚎。忽然,又是一道强烈的闪电,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就是一声惊雷,如同成千上万个炮弹在炸响。我真想逃到父母的卧室去,但我被吓呆了,只会放声大哭。

此刻,父亲来到了我的床沿,用手轻轻地摇着我。见我逐渐安定下来,便说:“听!暴风雨里有歌声呢,你听得见吗?”

我不再抽泣,凝神谛听起来,又是一道闪电。又是一声炸雷。“听那鼓声,”父亲说,“少了鼓声,音乐该有多糟糕啊!没有节奏,没有深度,没有神韵。”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又响了起来,我把父亲偎得更紧。“嘿!”他在我耳畔轻轻说道,“我们的乐队里又多了一只口琴。你听见了吗?”

我侧耳倾听。“不,”我轻声说道,“我觉得这像竖琴。”

父亲拍拍我的脸颊,微微一笑。“现在你已经会想象了!闭上眼睛,看看你能不能跨越声音之上并驾驭住它。它会把你带到令人惊讶的境界。”

我闭上眼睛,极为虔诚地聆听起来。我驾驭着竖琴的声音,一直驰骋到清晨。这一觉真是太神奇了。

父亲是个医生,24小时随时去农家应诊。他不会乐器,甚至五音不全。但他热爱音乐,时常在屋里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声歌唱。当我们嘲笑他时,他就会说:“嘿,一首歌如果不是大家来唱,还有什么好处可言呢?”有时,他坐在日光室里,用古老的维多勒琴弹首自己想角的乐曲,但弹了几分钟后就会陷入沉静。有一天,我问他,音乐停止后,他在干什么?

“噢,”父亲把手放在胸口说,“这正是真正的音乐开始的时候,我在聆听我自己的歌。”

当时,我并不完全理解。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开始教我怎样聆听自己的特殊的歌。有一次,我们在佛罗里达州的洛基山脉,观看着奔腾的水流冲击巨岩的边缘。“瀑布里有节奏,”他说,“你听得见吗?”对我来说,瀑布的声音以前听来总是一样的,但现在当我闭上眼睛仔细倾听时,我发现自己确实在奔腾的流水中感受到了波涛汹涌的精妙节奏。

“音乐蕴含在宇宙的万象中,”父亲说,“它在季节的变换间,在心脏的跳动中,在苦乐的循环里。不要忽略它,随它一起流动让自己融会进它的节奏里。”

此后的一天,我站在一艘海军军舰的甲板上,和担任舰医的父亲吻别。这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觉得很可怕。一星期来,我一直专注地端详着父亲的脸庞和手势,为的是,一旦父亲回不来,我能够回忆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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