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离船的时候。刹那间,孩子的惊恐攫住了我,我用双臂紧紧抱着他,不让他离去。“听!”他和蔼地说,“你能听见波浪中的音乐吗?”我屏息而听,果然,涛声中出现了跳动的节奏,顿时,我感到身上出现了一股坚强而可靠的力量。我松开了紧抱着父亲的双臂,毅然地跨过了跳板。
父亲顺利归来了。不久后的一天,我听到了自己生活中的音乐。那时,我在公立学校当听说治疗师。我很乐意帮助生活不便的孩子,有一个名叫莎莉·安的孩子的遭遇实在让我心疼。
莎莉·安是一个长着一头长长卷发的漂亮小姑娘,虽然她双耳没有完全失聪,但她的小学一年级却是在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的聋哑学校上的。现在,既然本地学校有了听说治疗师,她的父母就把她领了回来。对她来说,回家是多么激动啊!然而,几个星期过去了,莎莉·安仍然不能适应。她总是感到灰心。一段时间后,她失望了,不愿再努力听讲。她的父母开始考虑送她回奥马哈。
我很清楚,应该让莎莉·安把注意力集中到听讲上。我开始尝试用音乐帮助她,让她懂得听讲能给她带来欢乐。这种尝试果然收到了效果。
莎莉·安又回到教室,虽然有时还会陷入灰心。有一天,我俩正听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我突然想起了父亲在日光室里的那段情景。
“莎莉·安,”我说,“我们来试试新方法。我把录音机关掉,但希望你继续认真听。”她显得困惑不解。“我希望你不仅用耳朵听,而且用心听。一旦你发现了自己心中的音乐,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它!”
每天,我们都要花上一段时间听音乐录音,然后关掉录音机,两人都把手放在胸口,聆听自己心中的歌。这很快成了她十分喜爱的奇境。每当我领她穿过大厅,或在操场上看到她时,她就会把手放在胸口,脸上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我知道,她正在聆听发自内心的歌。
后来,莎莉·安的老师不解地问我:“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工作?现在当我讲课时,她不再光看书桌,而是认真地看着我,而且能听懂指导了。你注意到了吗?她走路不再步履蹒跚,而是蹦蹦跳跳!”
父亲教我的歌还帮助我度过了为人妻、为人母的困难时期。有一年12月的一个冰雪夜,我心急火燎地奔向医院的候诊室,我那17岁的儿子保罗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一场车祸夺去了他女友的生命,也使他陷入了昏迷。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恐惧。我真想冲进夜幕里大哭一场。突然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情景:狂风尖叫着透过卧室的窗子,声如鬼哭狼嚎,那时,父亲第一次教我怎样倾听歌声。这美好的回忆使我再次镇定下来,凝神谛听。
起先,我只能听到候诊室的火炉发出的嗡嗡声,随后,这声音里出现了大提琴低沉的音调,在它后面又出现了微弱的短笛声。
我坐下来,闭上眼睛,聆听这“火炉大提琴”奏出声音,驾驭着它一直驰骋到清晨。保罗终于幸存了下来,我的歌声也随他一起幸存了下来。
一天晚上,仅仅由于一个电话,我的音乐陡然沉寂了。一听到哥哥的声音,我立刻知道父亲去世了。突发的心脏病夺去了他的生命。我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没有眼泪,眼前只是一片漆黑。我木然地躺了很久,一动也不动,只希望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然而,父亲确实去了。我们站在他的坟前,为葬礼而搭的遮篷在2月的寒风中哗哗作响,我的感觉几乎麻木了。一连几个星期,我总是沉默地踱步。
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静坐在起居室里。冬天的寒风灌进烟囱,那肃穆的声音似乎是我哀思的回响。突然,内心响起了一声呼唤:听!我忘掉了自我,很快安定下来。壁炉的燃烧声既不像口琴声,也不像竖琴声。不,那是一支音色丰富、珠圆玉润的长笛声。
立刻,我感到自己露出了笑容。我意识到,此刻,在九泉之下,一个苍老的、五音不全的灵魂也在倾听这天国的交响乐,如果地下有灵,他将终身倾听这音乐的回响。
我听着这笛子声,闭上眼睛,驾驭着它,一直驰骋到清晨。
我又回到了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