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份牌女郎(7)

我妒忌妹妹吗?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妒忌她?我们俩都是龙字辈的,名字中都带“龙”字,我叫珍龙,她叫美龙。梅用英语的“May”拼自己的名字,其实在官话中,她的名字是“美”,意思是漂亮,她确实长得漂亮。作为姐姐,我的责任是保护她,让她走正道,宠着她这个家人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是的,她有时惹我生气,比如,她曾偷偷穿走我最心爱的那双粉红色意大利高跟鞋,偏偏逢着雨天,鞋子毁掉了。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妹妹很爱我。我是她的姐姐。在讲究长幼有序的中国家庭里,我的地位永远在她之上——即使家人更宠爱妹妹。

我回到房间时,梅已经脱掉衣服,在地板上扔作一团。我随手关上门,这样我们就完全沉浸在月份牌女郎的小天地里了。我们闺房里有一对单人床,床上各有四根帷柱,上面挂着白色的亚麻帷幔,帷幔蓝色的边上绣着紫藤纹样。大多数上海人家会在卧室里挂一张月份牌,我们卧室里有好几张。我俩替月份牌画家做模特,然后挑了几幅最钟爱的挂在卧室。有一幅,梅穿一袭橙绿色丝质上衣,坐在沙发上。她手里拿着的一支象牙色烟嘴,里面插着一支哈德门牌香烟;另一幅,我披着白色貂皮披肩,曲着双膝,身子前倾,背后的布景是一片湖水,湖前有一个拱廊,我透过拱廊,凝视着画外的人。这幅月份牌是韦廉士大医师治疗面色苍白的粉红药丸的广告。(有谁比我这个天生腮就红的人更适合做这广告呢?)还有一幅,我们姐妹俩依偎在一间装饰时尚的闺房中,一人抱着一个象征财富与昌盛的胖小子。这是婴儿奶粉的广告,告诉人们:摩登的妈妈要用最好的摩登产品养育摩登的下一代。

我穿过房间,走进盥洗室,梅已经在里面了。我们一天的生活照例从这个时候才算开始。今晚,我们打算为李Z.G.做模特,他是最好的月份牌画家。大多数家庭会因女儿为画家做模特或常常彻夜不归而感到羞耻,我们的父母最初也是如此。一旦我们开始赚钱,他们就不介意了。爸爸把我们赚的钱拿去投资,他说,等我们遇到未来的丈夫,恋爱,决定结婚时,我们就可以带着自己的钱嫁入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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