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9岁,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无家可归的人,原来充满冷漠和暴力的屋子至少可以遮风避雨,至少还有一张可以写字的桌子。现在,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没有了栖身的地方。
那天我休息在家,复习功课忘了做晚饭,甚至没有听到父亲进门的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做饭?”伴随着这声怒吼的还有耳边的一声呼啸,同时我的后背感到了一阵烧灼的疼痛,我不由地大叫了一声。在第二巴掌尚未接触到我时,我一侧身躲过,父亲的手重重地打在了书桌上的玻璃板上,玻璃板碎了,父亲的手鲜血直流。
这是父亲最后一次打我,也是我被轰出家门的理由。
虽然已经工作一年了,但只是一个学徒工,这份工作的月薪只有21块钱,每月除了交给母亲的食宿费用和在单位吃饭以外,就剩不下什么了。
我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无依无靠,抱着里面只有一些书本的纸箱子徘徊在灯火阑珊的街道。
那一晚,我感到了绝望,那一天,距离我19岁的生日只差三天,那一年,我只是一个将满19岁的弱小姑娘。
高中毕业那年我的高考前模拟考试成绩排名是年级第三名,学校老师对我考上大学充满信心。
我拿着成绩单给母亲看,希望母亲能说服父亲继续让我上学。
母亲很高兴,拿给里屋的父亲看。
“她想考大学?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都18岁了还让我养活?该自食其力了。让她赶紧找份工作。”父亲的态度很坚定。
我也很坚定,我一定要上大学!
于是在这家大型综合商场里的修理部做了修理工。
只因为这家单位很支持年轻人学习,工作满三年之后可以考大学,如果考上了则可以带薪上大学。
我跟一个李姓师傅学徒。
这个修理部原来是这家企业为企业领导的家属们组建的部门,因此这里都是大妈大婶们,没有哪个年轻人愿意来这里,况且,修理破旧衣服这样的工作,年轻人嫌不体面,挣钱又少,都不愿意干。
而我愿意!这里有我的希望。
我成为了这个部门唯一的年轻人。
就这样抱着纸箱子坐在单位门前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上班。
李师傅晚上把我带回了家,吃过晚饭师傅带我去她的远房亲戚家,希望他能把他院子里的堆放杂物的西房便宜租给我。
一间8平米的农民房,房租15块,成为了我的家。
李师傅拿出一床被子和20块钱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师傅的家庭负担很重,丈夫两年前去世了,留下了4个儿子1个女儿,两个儿子已经工作,唯一一个女儿在读大学,还有两个儿子在读中学。
我含泪收下了钱和被子,跪地叩谢师傅,已经泣不成声。
还有比这份情更珍贵的吗?
租来的房子是空的,那个时候还没有带家具出租这个概念,脚下的这个纸箱子是我的全部财产。
我抱着被子蹲在屋子当中泣不成声。
眼泪不知道流了多久,双脚已经麻木,站起身打量这个家:房子很矮,窗户还是那种纸糊的,想要打开窗子须用木棍支撑。房顶也是纸糊的,已经破烂不堪。三面白墙上的污渍霉渍随处可见,地面是土地,散发着潮气。
房东是对中年夫妻,膝下一子在读小学6年级。他们的夫妻关系像有片乌云般笼罩在小院上空。房东家里主事的是个身材高大、强壮有力的妇人,脸上线条、个性脾气都因生活环境的影响变得更加僵硬。在进入四十岁的年龄后,整个人增添一股青春不再来的失落感。
房东两口子对我还不错,看我怪可怜的,主动借给我了一个洗脸盆和一个水杯。
可能在我身上他们找到了内心的平衡点。
我还借用了房东家的碎砖块和三块20公分木板搭了一个床,板子长短不齐,倒也平整,被子双折铺在板子上,几本书当了枕头。
躺在上面的时候已经凌晨4点了。
早上8点上班,我6点就出门了,这里不通公共汽车,需要步行50分钟才能走到汽车站,况且还要在中途换乘一次车。
多少个下中班的夜晚,我走在漆黑的乡间小路,没有路灯,没有人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在街两旁紧闭的院门内,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也会令我感慨不已。我甚至羡慕这些被豢养的看门狗,有一个自己舒适的小窝,有主人每日吃剩的饭菜。
一扇没有关紧的大门不经意透出了些许的灯光,温暖了在漆黑路上行走的我。
每日行走的希望就是能看到这样温暖的光亮,虽然这份光亮只是一缕。
这份光源的温暖虽然也不属于我,但我知道还有和我一样的生命在忙碌。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从没有过恐惧、孤独的感觉,也许我不配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我整日处在半饥饿状态,没有钱买书,没有钱买衣服,甚至没有钱吃饭。
在那一年里,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