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拉姆妈妈

 

黄昏,我坐在大昭寺门前,仿佛看见那个神秘的年轻诗人,正在拉萨古老街市上酗酒。他盘腿坐在寺庙的白墙下,微张开惺忪的眼,眼神立刻麻醉了整个街衢,空气中的色斑好像拉萨河里的倒影,只有颜色而没有轮廓。当最后一抹阳光斟满了他的木碗,从晃动的金色中,一个少女的面孔从他捧在手心里的那只木碗的酒液中浮现了出来。

自从玛吉阿米姑娘送给了他这只木碗,它就不曾离开他的身体。不论身在何处,他都会用舌头将它舔得干干净净,再用绸布包好,揣在他破旧的僧袍里,如同他心中的情人一样永远不会分开。他觉得自己的皮肉和木碗里的青稞酒黏在了一起,他听见自己的歌声被那篝火“扑”地点燃,然后化作酥油的芳香消失在透明的天空下。

即使夜幕降临,仍有虔诚的朝拜者踩着转经筒的节奏从他面前经过,走向布达拉宫——那座永不消失的法王之宫。

明天一早,他将换上圣洁的僧衣,像童话里的角色一样出现在布达拉宫袅绕的桑烟里,面对同样永不消失的朝圣者。

而现在,他是另外一个人----宕桑旺波,一个漂泊、歌唱、饮酒、狂欢的年轻人,这个冰冷彻骨的寒夜注定将属于他和他的意中人。

    其实进藏之前仓央嘉措这个名字并不曾从我脑海里闪现过。

    当我站在青海湖边,才发现它实际是一片海。不知何年何月开始涌动的浪涛激荡在我的脚边。突然面对着无尽的空间和无尽的时间,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这样壮观的场景使我陷入深深的忧郁。它令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死亡的沉静、永恒和美丽。

    除非站在神灵的视角,我不可能看见青海湖的整体形貌,而最多只能观察浪花在瞬间的开谢。我是尘世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生灵,匐匍在大地上,面对青海湖长时间地跪在那里磕头,我想象着在青海湖那不可知的深处,一切都在神秘的寂静中死去、复活和生长。

    在广阔的地平线上,我曾听见自己内心的呼喊。

就是在青海湖畔,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么高亢的歌声。

还听到了仓央嘉措的爱情故事。

又一次随着朝佛的队伍进入大昭寺,我为每一盏手臂能及的油灯里添油,也像藏族同胞一样请求神灵的指点。

面对佛祖,我五体投地,像一个十足的教徒,将额头紧紧贴在殿堂里的砖地上,在佛母慈祥的注目下,泪流满面。

忽明忽暗的灯火。令我的心跳加快,请求佛祖:请告诉我,我该往哪里走?从遥远的北京来到西藏,只为消解那份怨恨,寻找迷失的灵魂以及简单的快乐。

巨大的涂金佛像反射着金子般的阳光,从佛祖因微笑而弯曲的嘴角里流了出来,让我感受到佛的宽容和关怀。慢慢地退出殿堂,整理着所有的思绪,在踏出大昭寺寺门的瞬间,产生了到神湖拉姆拉措去朝拜的想法。难道这就是佛祖给我的暗示?也许神湖会告诉我些什么?也许真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神湖“拉姆拉措”藏语“圣母湖”之意,位于西藏山南地区加查县境内。据说面积也就一平方公里左右,神湖犹如一面头盖骨形的镜子,每一个去神湖朝拜的人,只要虔诚地向湖中凝望,神湖就能为你显示出各种景象,为你启示未来的命运。

拉姆妈妈说西藏每代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都是在拉姆拉措的启示下寻找的,而且每代达赖喇嘛都要到圣湖朝拜一次。神湖也是西藏同胞探求命运的宝镜,神湖在西藏家喻户晓,它吸引着无数的善男信女。

拉姆妈妈还说通往神湖的路充满了千难万险。

我有些犹豫。

照例每天到八廓街上行走,可周围的世界再喧闹,也进入不了我的身体了。我的眼前总是出现那片神秘的犹如一面头盖骨形的镜子。

我的未来是什么?那份内心深处的孤独,心绪的躁动,以及心底的悲哀都让我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生死未卜的路。

在和拉姆妈妈告别的时候我哭了,有些生死离别的味道。

出门前,拉姆妈妈送给我一只木碗和一袋青稞面,拉着我的手说:“我等着你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等我回来,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告别,虽然离别的难过让鼻子酸酸的,却从内心生出无限的温暖,这一刻的眼泪都有着些许的温度,这一刻的温暖让我永生难忘。

曾经有着血亲的家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关怀。

没有人牵挂你,你是悲哀的,没有人让你牵挂,你是孤独的,就是这样的孤独与悲哀汇成了我义无反顾走向神湖的一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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