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腺异常地发达起来

 

背着行囊满身尘土的行进在通往拉萨的圣道上,我马上就要进入拉萨地区了,地形和风景都开始有了变化,藏北的特殊风貌逐渐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深绿的青稞和金黄的油菜花随时见到,围着白塔转经的藏民也多了。看到有人在群山掀起的皱褶里,用泥土和枯草盖起了楼房;还有个围着头巾的老妇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个头上绑个红头巾的男人,就坐在对面的山坡上,面对着波澜壮阔的云海,好似在寻求着什么。

远道而来的我随着牦牛那慢悠悠的脚步走了很多天,才从高高的雪峰上走下来,这里的安闲使我忘记了长途跋涉的辛劳。

沿着拉萨河的支流行走,路边的河水清澈,公路也沿着河流而下,路边的树木告诉了我已经进入了拉萨周边地区。

越来越多的朝圣者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条公路上,当地的藏族同胞都会为这些远道而来的朝圣者提供食物。我穿梭在他们其中,身上的尘土和疲惫与他们混为了一体。走在其中感觉也沾上了许多光彩,因为他们说:我们同去一个圣地。

这些朝圣者大多十几个人结伴而行,在行李车的伴随下或起或落的身影十分壮观。

进入拉萨市区了,头顶上空总是高悬着花花绿绿的彩旗。这是在藏区各山河、路口、寺庙、民舍等地方随处可见的经幡,上面印有经文图案,成串系于绳索之上。

经幡在藏语中称为“隆达”,直译即是风马旗。

风马源于一种原始的祭祀文化,主要由对动物魂灵的崇拜而来。最初的风马是直接将羊毛系挂于树枝上,如今在大大小小的玛尼堆上仍可看到牛羊头颅等物。藏族同胞认为,风马在深层意义上指人的气数和运道,或者特指五行。在灵气聚集之处(神山圣湖等),挂置印有敬畏神灵和祈求护佑等愿望的风马,让风吹送,有利于愿望的传达和实现。

五颜六色的长形布条上写着祝福的经文,在风中哗哗作响,声如人语。

我开始被迫体验来到拉萨这种虚无漂浮的狂喜和恐惧焦急的心情,一时间感觉我与过去的生活的缆绳被彻底割断了。

地球上没有哪儿的天空有这么辽阔深邃,就像一把硕大无比的伞,笼罩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在浩渺的天空和坚实的土地之间,我感觉自己要被压平了似的,被天与地紧紧地包围着。这里的地平线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无穷尽的圆,令我头晕目眩。

我平生第一次看这么远,路一直向前延伸,直连到对面的被白雪覆盖的山脉。当我觉得将要走到尽头,公路已收住了脚步,天幕又一次拉开,我仍然望不到尽头。

这片土地继续在我的脚下满满的铺展开去,任我踏在它的身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我呼吸着灰尘在空气中弥漫的干涩气味,似乎要把整个宇宙的气息纳入腹中。

西藏接纳了我,割裂了我和过去的维系。

我已经走在这片令人晕眩的苍茫天地,自己只是一小点,一颗尘埃,缓缓前行。此刻我犹如在宇宙间沉浮,必须重新掂量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份量。

我感到自己渺小,像身在太初。

这里没有遮掩,没有墙壁,没有屋檐,这里的人们似乎不介意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什么痕迹。

平坦悠长的公路上,我和这些朝圣者的身影都出现在通往布达拉宫广场的路上,过往的司机都会把车速减到最低,从我们身边轻缓驶过之际,他们会探出头来望一下我们,再给我们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身边行礼的朝圣者们早已沧桑得看不出年龄,额头厚大的黑色血痂仅仅是对路途遥远的证明,那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坚毅而清澈的眼神,才是对于他们内心信仰最彻底的诠释。

我走在他们身旁,感受着这份执著,这份虔诚。 

进入了西藏,泪腺异常地发达起来。

一路走着,一路仰着头看着那些经幡。

一瞬间,我忽然看到建有布达拉宫的红山和那座药王山之间有一条纽带,那是凌空高悬的经幡,简直就像北京迎接外国元首时长安街上横挂起来的旗子。一条长长的绳子串起的经幡,似乎要把红山和药王山接起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布达拉宫脚下的,老远就一直盯着它,无论周围有什么阻挡,都无法摆脱那仰天傲首的气势对我的诱惑,那是一个擎云抱海的身躯!

我努力地拔高自己向上望着,看到的不只是布达拉宫,而是整整一个世界。

泪眼蒙眬。

此时的感觉有些像冲浪,在水下呆得太久,一心等着淹死。可现在----发觉自己已经站在浪尖上,又能见到阳光了。

一位老妈妈在绕着布达拉宫磕长头进入了我的视线。她的头发虽已花白,却仍被很细心地梳成无数根小辫挂在脑后,随着身体无数次的起伏之后,头发已不那么光鲜整齐,满头逃逸出来的发丝在阳光里却有着晶莹剔透的美。身上的氆氇长袍虽然已经颜色褪尽布满尘埃,前襟还打过不少补丁,却不妨碍她的端庄,干枯的手指从破了洞的手套里钻出来,与大地频繁的接触使得它们都成为了土灰色。

她是那样的旁若无人,重复磕着长头,虽然每每磕完一个头,她只能微微颤抖着将双手双腿依次收回然后起身,却并不妨碍这个过程的完美。她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最动人的微笑,很美的女人,圣洁如仙女,和年龄毫无关系。

对于他们,我仅止于羡慕,羡慕他们精神世界的富有。

不同生活的轨迹,仅可能交叉而不可能重叠。只是在那个交叉点上,终有涟漪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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