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意丞相怒逃死正屏营(1)

广陵国广陵县,广陵王宫。

日华殿上,灯光黯淡,殿外雨声淅淅沥沥,刘胥烦躁地在殿中来回盘桓。他的女儿刘丽都有点不高兴地道:“大王,不要走来走去了,你转得女儿我心都烦了。”

刘胥阴沉着脸:“你还说,都是你请来的什么侠客,还吹嘘说是什么京辅大侠,倾倒京城无数的名公巨卿。他带去我的几十个精锐侍卫,都一去不返。如果落到汉家官吏手里,他们经不起拷掠,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刘丽都道:“刚才不是接到卫益寿的书信了吗?我们派去的人除了朱安世,全部被射杀。朱安世既然号称大侠,一定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要知道,大侠一向是轻生死、重然诺的,不然他活着岂非耻辱?当年河南郡的大族褚氏,以任侠闻名天下,郡国豪侠都慕名前去投奔。后来因为他配合太守减宣,出卖投奔他的亡命盗贼,天下游侠都为之不齿,牵连到整个河南郡都脸上无光。当地游侠曾歃血相约,要手刃他,一洗整个河南游侠的羞耻。他最后只好上疏司马门,请求全家迁徙到陇西郡躲避。一失足成千古恨,朱安世岂会不引以为戒?他就是死了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行了行了,”刘胥恼怒地说,“就算你请的那个大侠嘴巴严,又有什么用?我养条狗嘴巴还严呢。我不惜重金,想聘请的是能干之人,可是朱安世连高辟兵那个饭桶都对付不了,枉了你的姑姑鄂邑盖公主在长安花那么大力气,故意把高辟兵这头肥猪送到南昌。唉,现在一事无成。可怜我苦心经营培养出来的侍卫,一下子全部魂散他乡。”

刘丽都也有点烦躁,她不停地捻着垂下来的头发,道:“大王你现在抱怨也没有用,这次行动长安未必知道是我们干的。朱安世哪里至于那么没用,据说他当时很顺利地捕获了高辟兵和公孙都,把那个懦弱的县令王德也吓得半死,不过谁知道半地里杀出一个叫什么沈武的狱吏,居然行县令事,不顾一切地下令射杀了高辟兵。后来朱安世自己联系的五六百梅岭群盗来救他,那个死狱吏沈武竟然矫天子诏书,征召篁竹营郡兵,将群盗全部歼灭。谁能料想,平淡无奇的狱掾中竟然有这么一个不要命的。这个谁能想得到?”

刘胥目中射出阴沉的光:“打听一下这个沈武是什么来历。我苦心孤诣的计划,就被这竖子给坏了,可以考虑派出刺客去将他解决掉。”

刘丽都站起身来,笑道:“大王你是不是吓糊涂了,这时候派人去刺杀他,不等于自己把自己供出来吗?”她顿了顿,“要查他也容易,大不了女儿再走一趟,我倒还真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子,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

刘胥看看他这美貌的女儿,点了点头,叹道:“任何男子看见我的女儿,都不会不动心的。”

刘丽都笑道:“大王休要取笑……不过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男子值得女儿去勾引。那帮所谓侠客,自以为见多识广,见了女儿还不都是一副神魂颠倒的丑态,令人作呕。至如那个朱安世,还名震三辅呢,一样是个过不了关的,女儿答应他事成有好处,他喜欢得什么似的……这个叫沈武的,据说乃是亭长出身,每日里干的都是送往迎来的仆役事务,想来也只是个乡下牧竖。一旦见到女儿,难道还能比朱安世更沉稳吗?”

说起朱安世,刘胥忽然又心烦起来:“好好,你去吧去吧。”

刘丽都带点撒娇的腔调,抱怨道:“大王真是没出息,碰到这点小挫折就垂头丧气的,和女儿小时候心目中伟大的大王相差太大了。我记得那时,看见大王在兽圈里和猛虎搏斗,只持一柄拍髀的短刀,就将猛虎刺倒,真是威猛至极。大王还招来国中力士,比赛举鼎,可是那些力士大多徒有虚名,一个个在大王面前败下阵来。那时候的大王,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天神。没想到时间才过去十多年,大王如今也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豪气尽失,变得这么委靡不振了呢?”

“别说这些了。”刘胥突然低吼起来,“力士有什么用,如果不是我这么爱好田猎和举鼎,招致力士,皇帝哪里会对我如此不满,乃至只封给我一个小小的广陵,总共不过五六个县。再说要不是你的怂恿,我哪里会干这些犯上作乱的事,闹得天天提心吊胆的。”

刘丽都的目光中有些轻蔑,语气却缓和了下来:“大王不要再忧虑啦。天下的事就是这样,求而不得者有之,未有不求而自得者也。女儿也是为大王着想,一辈子屈居在狭小的广陵,想来将是何等的郁闷!大王不是老说长安怎么好吗?女儿也想从广陵国翁主晋升为大汉公主,去三辅享受享受。唉,自从母亲不在了,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欢乐。”

刘丽都抑郁地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她的背影修长窈窕,走动时满是婀娜的风姿。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日华殿的台阶下,是一个宽阔的湖,湖面上荷花已经颇为凋残,十分萧瑟。大殿的西边立着高大的阙楼,凌空架着条长长的复道,横穿过假山和湖泊,延伸到北面的永信宫。刘丽都凝立在那里,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提起裙子,回头对刘胥说:“大王,我上复道,到永信宫去看看。”

永信宫是刘丽都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一提起这位逝去的王后,刘胥心里也颇为郁郁,那毕竟是他深爱的女子。他还没回答,忽听得大殿下面有人匆匆奔入,叫道:“启禀大王,有使者来拜见大王,说是来自彭城,楚王派来的。”

刘丽都停住了脚步,心里暗想,楚王派人来干什么?她折回大殿。看见刘胥很兴奋地搓着手掌:“快,你赶快吩咐宫门令,安排使者在显阳殿等候,寡人马上过去接见。”

刘丽都奇怪地说:“大王听到楚王派使者来,怎么如此高兴?楚王和我们并没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上次燕王的使者来,大王也只是淡淡的。”

刘胥满面春风:“我的宝贝女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前年新年,我去长安朝见的时候,和楚王延寿一起去终南山打猎,他的箭法很一般,当时一头野猪向他扑去,他连射了两箭都落空。眼看野猪就要跳到他车上,他吓得怪叫。幸好我在旁边,一矛刺中那野猪的眼睛,将它刺倒在车下。从那以后,他就跟我情同手足。”说到这里,刘胥压低了声音,“楚王还私下告诉我,说他已经觉察皇帝陛下不大喜欢太子。如果另立太子,按照岁数排,应该轮到我的同产兄,也就是你的亲伯父燕王刘旦。但是尽人皆知,皇帝陛下一向不喜欢你伯父,嫌他权力欲太重。前年还大发脾气,斩了他的使者,削了他好几个县的封地,并敕令他连续三年不得朝请。那么按顺序,下一个太子的人选应该是我了。他还说,如果天下有变,可以立即征发全楚之兵,帮助我夺取皇位。现在他派使者来,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刘丽都哦了一声:“这样的话,我倒也要见见这个使者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楚王大概不会派一般的人来吧?”

刘胥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就去显阳殿看看。”

父女两个欢快地走出日华殿,上了西边的阙楼,走上复道,向显阳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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