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诏征郡卒赣水血气腥(6)

小武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趣。”

朱安世说:“有什么趣?你还有什么招数,可以尽量使出来。”

小武长叹了一声,语带嫉妒地道:“没什么招数。只是羡慕君,君的头颅挺值钱的。虽然君被臣捕获了,成了臣的囚犯。臣却没君这么高贵,这颗脑袋不会留到长安去斩。在南昌县西市,随便就像狗一样斩掉了。”

朱安世又恢复了笑容,骄傲地说:“那是自然。好歹我也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当年长安多少名公巨卿都以和老子交朋友为荣啊!公孙敬声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追着我大哥长大哥短的叫唤,后来他靠着他父亲的荫庇,官做得很大,在我面前却也不敢摆架子,从来都是让我东向坐,他自己北向坐秦汉时代,以面朝东坐为尊,面朝北坐为卑。,给我斟酒侍候的。”

“嗯,很好。”小武说,“君当了人家这么多年的大兄,这回也应该有所报答了。用脑袋救君的兄弟一命,也没什么不应该吧。”

“你说什么?”朱安世道,“我是听说他下狱了。可那是皇帝要找他们家的麻烦,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武也假装诧异地说:“咦,君真的不知道?臣这么卖力,不惜一切也不能放了君,原因就在这里啊。公孙君侯得到皇帝陛下同意,用君的命去换他儿子公孙敬声的命。虽然公孙敬声位列九卿,但是比起君这名震天下的大侠来说,倒也没什么了不起。长安的公卿将相都说公孙君侯有眼光,懂得做交易。当然皇帝陛下也高兴,他要案治一个公孙敬声的罪,的确也没多大意思。但是如果能让公孙君侯卖力,捕获君这个心头大患,还是觉得很值的。所以公孙君侯破例通过丞相府发下缉捕令,在天下各郡县逐捕君。他还不惜动用了自己的上千家臣舍人,奔走全国,探听君的行踪。此外,他甚至私下传告,如果有谁能捕获朱安世,除了朝廷例行赏赐,愿从自己家产中再拿出千金作为馈赠。如果捕获君的人愿意做官,他还可以负责保举进宫为郎中,侍候皇帝。千金,那可是一千万钱,哪个豪杰不会动心啊?”

朱安世脸色发青:“这么看来,你这小牧竖要发财了。他妈的,原来如此,老子在广陵的时候也奇怪,为什么平常通过御史大夫寺发的缉捕令,这次由丞相府下发,原来是公孙贺那老竖子在搞鬼。幸好我为了完成一件大事的缘故,早早通告公孙敬声,骗他说自己去了西域。否则凭我以前对他的信任,一定时时和他书信来往,那可能真活不到今天。公孙贺这老竖子当真可恶!”

小武摇摇头道:“原来公孙君侯一家这么无耻,这点倒真是万万没想到。”他沉吟了一下,“朱大侠,臣很敬重君,也很同情君,很难过不能对君有所帮助。臣当初不顾一切要捕斩君,并非为了发财,只是为了活命。因为放了君,臣一定会死;捕获了君,多少还有一点希望。公孙君侯把君献给皇帝陛下,肯定会为臣说好话。即便臣纳金赎为庶人,有了公孙君侯那千金的赏钱,这辈子也可衣食无忧。况且,皇帝陛下一向喜爱敢于捕斩的官吏,说不定过几年又重新起用臣去治理剧郡呢。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当年张汤、杜周、减宣、义纵等名酷吏不就这样起家至二千石,后来封侯拜相了吗?”

朱安世将酒杯重重一顿,胸脯一起一伏,突然又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个算筹摆得真妙,想得太美。公孙贺那老竖子想用我的颈血去染红他的车藩,简直做他妈的清秋美梦。”他收住了笑容,阴沉沉地说,“嗯,我会让他失望的--幸好我当时多了个心眼。”

小武也不悦地说:“君已经成了阶下囚,还肆无忌惮地摆什么大侠的威风?君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按照汉家的老例,不管什么王侯将相,曾经如何高车驷马,从骑如云,也不管以前有多大的威风,可是进了监狱,那就什么威风都摆不成了,狱吏就是你们的大父。当年功高如萧何、周勃,意气如韩安国,在狱中还不是受到百般折辱。出去之后只能慨叹,今日方知狱吏之贵也!汉家以律令治天下,狱事是天下之本,君现在讨好讨好我,还来得及。看在君是大侠的分上,我会让他们好好待君,不殴辱君。”

“哼,”朱安世不屑一顾地说,“等我到了长安,我会有办法让公孙贺那老小子好看。总之,他想用我的脑袋来换他儿子的脑袋,那是绝对做清秋美梦。”

“哈哈,”现在是小武大笑了,“君还做什么美梦。君以为自己真能活着去长安?刚才我不过是戏弄君罢了,君你以为自己一个大侠的脑袋就了不起?真能比我一个小吏的脑袋值钱了?公孙君侯发送文书的时候有个副本,凡是捕获朱安世的人,立即割下他的脑袋领赏。活的不要,只要死的。”

朱安世大怒,发出尖厉凄恻的笑声,“这狗贼心肠好不狠毒。枉我一直把他当丈人行,尊为长辈。既然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我做人一向是恩怨分明。”他突然刹住了笑声,转过头来,冷冷说:“那么,你何不现在就斩下我的脑袋,去向公孙贺那狗贼领赏?”

小武道:“君问得好,臣以前曾经说过,臣从幼年开始,听说了很多侠客的故事,很佩服他们的为人。不过生于穷乡僻壤,一直无缘亲见,以为憾事。这次能见到朱大侠,实在幸何如之!加之刚才又听君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公孙君侯一家的行径也颇为不满,愈发佩服君刚强鲠直、重然诺、讲义气、轻生死的品格。所以……很踌躇啊。”

朱安世脸色平和了:“虽然你说得比较虚伪,我还是有些高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小武又斟上一杯酒,递给朱安世,道:“朱大侠果然爽快,君知道,天生烝民,秉性不齐,爱好各异。有的人爱钱,有的人爱官,有的人爱女人,还有的人就爱当庄稼汉,爱好这东西是很要命的事。臣这人呢,就爱做官,极其喜欢体验百姓仰视时,胸中油然生出的那份荣誉感,那是万金也换不来的。而且臣也有理想,希望自己能像萧何、曹参那样治理好一个国家,哪怕是一个郡,能使百姓丰衣足食。所以,公孙君侯那千金的赏钱,能给臣什么呢?哪怕臣自己补贴钱,臣也愿意做好一个县令。臣想,朱大侠一定知道很多东西,足以让臣放弃那笔赏钱,以达到继续做官的愿望。”

朱安世轻轻叹气:“你的理想,哼……我年轻时也有过,不过你一定会失望的。”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好,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

小武两眼盯着朱安世,良久,叹道:“好吧。不过希望君能快点,君还记得自己斩杀的公孙都吧,他弟弟公孙昌对君恨之入骨,天天要求见君,恨不能马上将君给磔了。我吓唬他说,朱安世乃是皇帝陛下名捕的重犯,绝对要押往长安受审,敢于公报私仇者,则是废格诏书。他们才暂时忍了。不过,既然公孙贺如此想要死的朱安世,总是有办法的。对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死的朱安世呢?”

“哼,一定是他想杀人灭口吧。”朱安世哼了一声,“因为我知道他们太多的奸事,每一条都足以让他族诛。”

“哦,”小武道,“那君还犹豫什么。君何不立刻告诉臣他们的阴事,如果级别足够的话,臣可以请求征召郡兵保护槛车,押送君进长安。这样至少君一路上不会有危险了。”

朱安世叹道:“好吧。我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公孙贺家的罪状,就是伐尽终南山的竹子,也写不完;砍尽褒斜谷的木头,也不够做刑具来械系他们一家人的。唉,没想到,我和他儿子也算从小的交情,这回要看到他被诛连九族了。”

小武喜道:“好,这里没有旁人,臣即刻拿刀笔来,君慢慢写,也许皇帝陛下见到君告奸之功,特诏赦免君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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