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家(8)

“无聊。”小光只说了一句,就走去客厅开灯。屋里刹那间亮了起来,原本浮现在窗外的市街点点灯火,迅速从远方消退。

“你看,妈以前都是自己在家里染头发,但最近都上美容院染,而且妈每次说的那个莎琪,有谁看过?弄不好是个虚构的人物。莎琪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不真实。”

“你真是闲得没事!”小光从橱柜拿出薯片,坐在沙发上吃,边说,“姐姐啊,别老说这些无聊的话了。你自己呢,如果跟男朋友吵架,就赶快重修旧好吧!”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最近老是这么早就回来,跟‘小猴’之间一定有了问题,大家都说你们正面临分手的危机呢!”

所谓“大家”,当然是指爸妈,家里人都叫森崎“小猴”。小光打开电视,不停地转台。这个一边嚼着薯片,一边粗声说话的小光,似乎比我印象中多两成左右的活力,也就是说,当他躲在房间里,我会感到多两成的颓废感。不过,当他出现在我面前,其实还是个行为正常的弟弟,正处于变声期的十四岁。说不定我只是暗自期待他变成阴阳怪气,这种想法还真让人毛骨悚然。

“唉!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小光抱着薯片袋子,又回了自己的房间。我远远听见粗鲁的关门声。

不是节假日的Discovery Center意外拥挤。大卖场的流行饰品区到处都是带着小孩逛街的主妇,也有不少穿着便服,一看就知道是逃课的女学生,还有些年龄、职业不详的男人也在其中溜达。我在看少女服饰橱窗和饰品店外的花车时,都被他们搭讪过。现在坐在我前面的男人,是我在CD店试听blink-182(注:最早组建于1993年,美国年青一代的朋克乐队,在商业上最为成功的乐队之一)第三个跟我搭讪的人。我点了麦当劳的“大麦克餐”,男人只点一杯咖啡,静静地啜饮着。

这第三个搭讪的人看起来最正常。第一个是个有着怪异眼神的退休人士;第二个是皮肤白皙、留着一头稀疏长发的怪人;第三个虽然看起来也有些怪但不具危险性。他拿咖啡杯和弹烟灰的手抖得很厉害,但头发还不至于紧贴着头皮,也不太肥,只是感觉像只吉娃娃犬,年龄在二十七八到三十岁之间,看起来似乎从未交过女朋友。

为了避免被认为是个爱贪小便宜的女高中生,我决定选择平价的麦当劳用餐。主动前来搭讪、一副吉娃娃模样的男人,静静地跟在我后面付账。

麦当劳里到处是小孩子跑动以及妈妈们交头接耳谈天的景象。我和吉娃娃模样的陌生男人,面对面坐在一角,一边吃大包薯条,一边想象一整天会发生的事,比如在斜对面意大利番茄餐厅里的妈妈,即使少了我、依旧按课表上课的学校等。

今天我原本就不打算上学,后来又兴起跟踪妈妈的念头。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如果依照预定计划,应该是和森崎一起再度光临“野猴宾馆”,最好能在同一个房间,和森崎一起过属于我们两人的生日派对。但森崎始终对我冷漠着,在这个女同学和男朋友都不理我的生日当天,我实在提不起劲去学校。

除了逃课跟踪妈妈,我的生活竟然贫乏到没有选择。

妈妈昨晚创下了晚归的新纪录。因为妈妈实在太晚回家了,我们三个人太饿了,最后只好叫外送比萨。妈妈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认为在那个叫莎琪的虚构人物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

今天,我照例在早上7点出门,却一直在社区里闲晃,然后偷偷尾随9点半出门的妈妈。妈妈一开始就跳上开往Discovery Center而不是往面店方向的公交车,我虽然赶上下一班车跟踪,但已远远落在后头,不过总算在大卖场找到了她。妈妈在四楼一家新开幕的hysteric·glamour品牌店里和店员讨论好一会儿之后,买下了某个商品,接着妈妈一路左看右瞧地到了一楼,请正门旁边的花店插一束花,之后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意大利番茄餐厅。她摇头拒绝服务生所指的后面座位,以主妇特有的强硬态度要到了靠窗的位子。时间是10点50分。

妈妈完全不担心是否有人跟踪,也不怕会碰到熟人,她的举止显得毫无戒心、一派轻松。我认为,“开诚布公”这个主张说不定是个护身符。由于我们一天的活动,不,是我们活着这件事,其实交织着许许多多无法向家人坦白的秘密,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只好订下“开诚布公”的家规。只要有“家规”这个“保护伞”,家人就不会彼此猜疑了。

“学、学、学校呢……”对面男人突然出声问。

我抬起头来,看见银色的烟灰缸里躺着几根烟蒂。大杯可乐里的冰块几乎快融化了,我等着男人的下文,他却不再开口。隔了一阵子,我才知道原来他问的就是“学校呢”。

“我很久没上学了,去了只会被欺负!”我说。

这是谎言。森崎的行为很明显是攻击而不是欺负;我在学校里虽然交不到知己,但也不会有人故意藏我的鞋子或烧我的运动服,欺负我。我念的是以升学为主的高中,不过校规松散,大家都随心所欲、各得其所,还不至于有集体欺负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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