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是这样炼成的
曾国藩的家族为他衣锦还乡而狂欢的时候,也许没有发现他的内心深处正在悄悄发生一种深刻的变化。这个功成名就的湘乡青年,并未陶醉于人生得意的风光时刻,而是竭力地寻求冷静和淡定。他在踏上仕途的同时,为自己开启了一个以读书为基础的自我修炼课程。尽管这种修炼在形式上与出家人的做法有很大出入,但其实质上都是为了修心养性,遵循清规戒律,追求做人的某种超脱境界。这是一种内心的修炼,其核心是严格的自我反省和批判,具有相当大的私密性,所以他经常撰写一些不会示人的论文。
曾国藩衣锦还乡之后,在家乡待了一年多时间。为了对自我改造的过程有迹可循,他开始书写日记,逐日记注所行之事和所读之书,名曰《过隙影》。他从道光十八年(1838)四月开始游历湘南,或许是为了到大自然里寻求适合内省的环境。仕途上的成功鼓舞了这位年轻士子的进取之心,在湘南的山水之间,他立下一个宏愿,要成为一名鸿儒,一代哲圣。
道光二十年(1840)正月,曾国藩回到了京城。四月十七日散馆,考取二等第十九名,引见皇上,授职检讨。
大约在七千英国官兵侵占浙江定海的时候,曾国藩在北京大病一场,差一点丢了性命。亏得同寓的湘潭人欧阳兆熊护持,六安人吴廷栋为之诊治,病情渐减,能够喝粥了。这场病耗去了他两个月的时间。朝廷派他担任顺天乡试的磨勘官(考卷复审官)。
在鸦片战争的硝烟里,曾国藩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理学的光芒,热衷于自我的完善。对于一名年轻的京官而言,在国家遭受外侮的形势下,一味地扪心问学,琢磨做人之道,很有些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味道。
第二年,鸦片战争还在继续,国难进一步加深,而曾国藩的理学修养又上了一层楼。此年七月,善化人唐鉴从江宁布政使任上奉调进京,出任太常寺卿。曾国藩慕名拜访,跟随他讲求为学之方。这时他的治学方向出现了分歧,也许社会的现实对他有所触动。他开始从历史上寻找借鉴,访求经世之学。但另一方面,他仍然没有放弃写诗作文。
但是唐鉴的指导把曾国藩推向了一个斜面,为他的自我修养注入了新的动力。这位理学大师鼓励曾国藩专攻义理之学。曾国藩天天捧读朱熹的著作,在宋代儒学上狠下工夫。
此年十月,他出任国史馆协修官。
道光二十二年(1842),曾国藩更加致力于程朱之学,同道中人有蒙古人倭仁、六安人吴廷栋、昆明人何桂珍、仁和人邵懿辰等,大家往复讨论,互相勉励。
曾国藩专攻理学,对他而言是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他要迈过的门槛太高,因为从理学的观点来看,这个刚到而立之年的士子,不但有年轻人的通病,而且比一般人病得更重。
曾国藩身上的毛病实在太多了。好色,吸烟成瘾,爱睡懒觉,起居懒散,心浮气躁,争强好胜,爱交际,打牌下棋,饮酒喝茶,言不由衷,等等。他意识到,如果放任自身,按照理学的标准,他就会一无是处。因此他喊出了一句极端的口号:不为圣贤,即为禽兽。此话令别人颇难理解,对他本人却很贴切。
曾国藩骨子里是一个热爱生活的男人,可是为了至高无上的理学,他只得时刻跟自己过不去。夫妻性生活,若有忘情之时,超出了规范,他便谴责自己“房闼大不敬”。朋友娶了小老婆,他缠着朋友把那女子叫出来一见,事后懊悔,责怪自己“狎亵大不敬”。听别人谈说美女,心中便生羡艳,他咒骂自己“真禽兽矣”。与人交往,有了过节,心中愤愤不平,甚至肆口谩骂,他叹息自己与禽兽无异。朋友聚会,他的眼光老是瞟向美女,见了朋友女眷竟出语调侃,他觉得自己“直不是人”。下围棋赢了,便扬扬自得,“可鄙可丑”。户外刮大风,还无法静心在家读书,又出去串门,回到家里,又哀叹自己无可救药。
在曾国藩的时代,无人敢于倡导人欲的横流与个性的张扬,曾国藩随便照一照镜子,就能看到自己身上有一大堆毛病。也许正因为毛病太多,他意识到自己更要效法圣贤,愿意比旁人付出更大的代价。因此他在日记中载明自己的过失,痛心疾首地反省,力求改过。他每天对自己的言行必有记录,成为必不可少的日课。每月作诗、写古文若干篇,这是月课。课程共有十二条,条条都是针对自己的毛病。第一要主敬,克服轻佻;第二要静坐,避免串门;第三要早起,整治贪睡;第四要读书不二,以免学习不专心;第五要读史,为自己寻找借鉴;第六要谨言,收敛夸夸其谈;第七要养气,打消心浮气躁;第八要保身,杜绝作息不定和有害健康的习惯;第九要日知所亡,为自己敲响警钟;第十要无忘所能,激励自身;第十一要作字,锻炼恒心;第十二要夜不出门,自绝于夜色中的诱惑。
曾国藩不仅时刻检点自己的言行,也看不惯别人的毛病。他好为人师,随时随地劝诫,与人共勉。
曾国藩身在京师,身边的士大夫几乎没有不吸烟的,除了水烟与旱烟,还有所谓的“潮鼻大”三种。潮,是指潮州烟;鼻,是指用鼻子吸的烟;大,则是指鸦片。
有一天,曾国藩家乡的总角之交李广文前来做客。曾国藩知道他吸鸦片,便对他加以规劝。
李广文说:“我吸的烟只有一种,曾公则水旱潮鼻四者都吸,那又是为什么?”
曾国藩一听,冷汗直冒,当即正色说道:“从今天起,请你戒掉那一种,我戒掉我这四种,行不行?”
李广文告别而去。后来曾国藩出山办理军务,屡次邀请李广文前来幕府,好不容易请来了,问他为什么总不露面,李广文惭愧地说:“自从与曾公约定,听说曾公早已戒了,而我仍然没有戒掉,所以不好意思来见曾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