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5)

和爱思的关系越来越好,我们很少面对面地讲话,更多的沟通在信里。写信给彼此,应该是我们在这无望的高中生涯里最多的消遣了。爱思总喜欢用诗词搪塞人,?的笔迹娟秀极了,每个字都构架得细长,像画似的。

我们从最开始的偶遇,直到一同相约着逃课。有次快放学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爱思托着下巴靠在边缘的栏杆上吹风,我在操场上边跑边向她挥手,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噔噔噔”地攀上去,一整片紫色的晚霞,触手可及似地浮在回旋梯的侧面。爱思闭着眼睛安静地享受着当下的时刻,我看着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久久没有出声。

“人生得意须尽欢……”她自言自语似地说。

有时候我们会在信中写一些对于未来的展望,像诗歌一样,都是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比如,明天我将离开这座城?、这个国家,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牧羊人……

我们都是喜欢做白日梦的人,时间就这么慢慢地被打发掉,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我又一次蝉联年级最后一名。倒数第二也不是外人,就是和我漂在同一片海域上的爱思。留级之前,整个年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理会考没有通过。

我们除了正常的课程之外,还要一同利用周末的时间,在那个跟踪过我的地理老师开的课外班上补课。我依然是他的“黑板擦”,每次上课站在黑板前的讲台上机械地擦着黑板。

“你最喜欢哪个国家?”爱思摊开地理书背面的世界地图问我。

“挺多的,欧洲的、东南亚的……日本也不错。”

“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日本吧,日本近点儿。”

“为什么喜欢日本?”

“在京都找处院子,每天扫扫落叶,闲来写诗。”

“挺好的,十六岁就归隐田园。那靠谁来负担你的生活费呢?”

“扫兴。”

爱思笑起来。

我瞪她:“爱思,你真是这世界上对我最残忍的人。”

没过几天,在那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我和爱思依然自得其乐地做着各自喜欢的事,我听着我的CD,看着操场上跑步的学生。

她从楼梯上袅袅地走下来,?手拔掉了我的耳机,带着特有的那份矜傲对我说:“喂,下个学期我要去日本了”。我“嗯”了一声,没有当真。

几个星期之后,我再也没有在楼梯上遇见过她。她在给我发的短信里说,已经在南三环的语言学校里住下了,突击一段时间的日语,然后离开北京。即便如此,当时的我也还是以为她只是病了,或者为了逃课而开的玩笑,我会在一个星期以后,像往日一样再次看见她忧郁地坐在那结满雨锈的楼梯上点一支烟。

但结果是,她真的走了。

爱思最后一天回学校收拾行李,我和她一起围着校园散步。快走到教学楼侧面的时候,我突然拉?她的手,抬头望着眼前的花树,瘦瘦的枝干,枝头密密地长出新的嫩芽。面对着眼前这棵充满生机的花树,我不禁在心中感叹又是新的一年了。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我送走了一个人,又一个人……

爱思在一旁轻声地笑,笑声慢慢地入了我的耳朵。“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她说。

失去了爱思这个知己以后,我突然感觉到那种难以忍受的寂寞。

终于到了春天,我一个人去看教学楼侧面的花树,花开得正好,嫩嫩的小朵的白花,满满地开了一大片,像云。三月的微风吹过,香气四溢,清清淡淡的,一点都不甜腻,我突然想牵谁的手。

“看花不语苦寻思。”爱思的声音。幻觉。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在和爱思说话,我从未试过如此地牵挂一个人。

这之后,我的心变得越来越平静,心如宋明山水。我每天在学校里关注日起日落,关注那些教学楼前的花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我,也依然戴着耳机上课,依然写信,逃的课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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