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开始喜欢尼泊尔的公车了。它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审视着林路上的生活百态。同加德满都市中心不同,林路两侧有很多不规则的小巷子,巷子里沿街全部都是些超小的店铺,小到店里除了经营的商品,只能站得下店家一个人了。这些小店铺主要经营地毯、塑料桶或者羊毛制品。巷子的那一头通常会是一个露天广场,附近的建筑不是印度寺庙,就是佛塔,要么就是其他的巍峨高塔。只有站在广场上,行人才有机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只能说是相对新鲜的空气),保证自己可以站在原地不动三秒钟以上而不被来往的自行车撞倒。
林路上的风景却是不同。加德满都的地形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给人一种幽闭恐怖感,而林路上的道路倒更像是经历了浩劫之后,一片狼藉的样子。建筑物一般都修建在距离马路四十到五十英尺远的地方,在汽车尾气的笼罩下苟延残喘。马路上分隔交通车辆的黄线感觉更像是一条警示线,小轿车也好,摩托车也好,根本对黄线的存在不加理会,毫不犹豫地冲上超载卡车行驶的车道,迫使迎面开来的车辆只好拐上路肩。泥铺的路肩本来的作用是主路的延伸,现在却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牛羊牲畜和卖塑料表带、卖香蕉的售货车。一切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浸淫着二氧化碳的漫天尘土中。
马路边,人和动物一起埋头在垃圾堆上迅速翻找着。处于这种经济地位的人通常皮肤黝黑。在尼泊尔,肤色是划分社会等级的重要一环,浅肤色的尼泊尔人在写简历的时候经常会特别加上"肤色"一栏。当然,以"肤"取人是一个全球化问题,可是在尼泊尔,那些在林路边埋头翻垃圾的人沦落到如此地步,其原因绝不只是由于他们的肤色。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被深深地打上了尼泊尔社会底层的烙印。
林路上的那一幕其实只是这个次大陆上的国度里种姓制度划分的具体表现。即便在苟达哇力,我也经常会感受到这种种姓制度的存在。社会等级较高的婆罗门人通常住在宽敞而建造精良的泥舍里,而其他高级阶层的人在谈到这点的时候,对婆罗门的特权却丝毫不以为意。
当地的英文报纸也严格遵守这一等级划分。原本登载"周末交友"的版面被他们换上了一个叫做"征婚"的栏目。顾名思义,就是帮助男子(偶尔也有女性)寻找配偶。那上面的男人无一例外,都想寻找一个家庭背景好、黄棕色皮肤、朴实无华的女性做伴侣。而在美国,同类的交友信息就有可能被分成男找女、男找男两种。可见,在尼泊尔,连征婚广告也受到种姓制度的制约。
种姓制度中最低级的一个阶层叫做贱氏。坐在公共汽车里可以看到,贱氏都居住在污染严重的林路两边。一些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场所,例如理发店、茶馆和饭店,对贱氏来说却是被不成文规定禁止入内的。于是他们在树上挂一面小镜子,旁边摆张木凳。这便成了他们的理发店。也有人端着类似杯架一样的东西来回走着兜售奶茶。他们以这种方式游离于社会之外,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世代如此。可我却对这种不公正的存在感到极为愤怒。我劝慰自己,对不同的文化我们要平等对待;我们要尽量接受一个真实的尼泊尔;也许我们自己的文化也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在外人看来,或许更加不可理喻也不可知呢。可是当我坐在公车上,沿着林路一路颠簸下去,我却愈来愈痛恨尼泊尔的种姓制度,直到现在也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