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练习簿(5)

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家伙,把时间掰成分数计算,要他对没头没尾的《强盗》感兴趣比登天还难。要不是恩师“八哥”的推荐信,关伟力是见不到他的,但是也仅此而已。魏震天在王自的马桶盖上,一待就是十天,他闻够了臭气,还无法呕出来。不管魏震天在《强盗》里面怎样怎样的坏,怎样怎样的把白露弄得神魂颠倒、肝肠欲断,像他这样的人,能挤进王自的卫生间,放在最显眼的马桶盖上,规格够高的了。恰恰那段时间,影星王自像一只雄鹰,一会儿漠北,一会儿蜀道,一会儿同里,折腾得厉害,也便秘得厉害。回到京城寓所,待得最久的地儿不是龙床上,也不是三里屯酒吧,而是他可爱的坐便器。更让他头痛的是他和蒋梅的关系,可谓毫无进展。说白一点,拍电视时,王自是一个分成三瓣的演员,像一具木偶,任人牵引;但是在生活中,他却是一个集编、导、演于一身的角色,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蒋梅引上他的龙床,当然随便哪张床都行,只要她肯上,他屈尊俯就一下不是问题。现在看来,他搞砸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要命的是王自不知道他错在哪儿,是编得不好,导得不好,还是演得不好?哪个环节他都考虑到了,可谓丝丝入扣,蒋梅就是不为所动。

从一开始,他就晓得蒋梅是一把难啃的骨头,是一只难缠的小花咪,非一般女人可比。但是骨头再难啃也得啃,难缠的小花咪才显得可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是屡战屡败,也得屡败屡战。在弟兄们面前,王自是夸下海口的,并且他自信在女人方面还颇多心得。随着他的片约不断和片酬看涨,女人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扑来。在这个时候,他能坚如磐石一反常态只看好蒋梅,难道还不够意思吗?他给蒋梅送花,后者就欣喜地分给大家。他请蒋梅吃夜宵,后者总是拢着大家一起上。他和哥们儿姐儿们都打过招呼,只要蒋梅演的戏,必须无条件地一路绿灯,蒋梅却指着鼻子臭骂了他一顿。他狼狈,他懊恼,他喜悦,他更为频繁地出现在蒋梅的前后左右,让她感到他无所不在的时候,突然来了个敛踪匿迹,像风追着风,水消失在水中一样,他融化了,一点声息也没有了。一般而言,女人是经不住如此来来往往的一折一颠的,可是蒋梅不一样。对于王自的消失,蒋梅认为是王自死了那份心,反而松了一口气,本来她还嚷着要和男友到澳洲度夏,在王自消失之后,也停了下来。这就证明,蒋梅所谓的男友,子虚乌有,不过是为了对付王自。

艺术家的生活与女人是分不开的,没有女人就没有世界,同样,没有女人就没有艺术的生活。海明威,大仲马,毕加索,乔伊斯,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我自信,我选择!在王自看来,能否搞到蒋梅,比接不接一部戏重要得多了,他就没有想到这一次会输得这么惨,简直是大失水准,让人大跌眼镜。幸好蒋梅还没有固定的男友,因此王自也少了一个固定的假想敌,否则他还怎么在影视圈里混?也怪自己利令智昏,仿佛一只吃错了药的公苍蝇,硬是要围着蒋梅飞,围着蒋梅转,既转不出来,又叮不上去,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你狠你狠,你他妈的就是比我狠!”

窝在坐便器上,王自生着闷气,放着闷屁。便秘使他脸色发白,而肝火又让他小腿发颤,这全是因为那个蒋梅,那个该死的蒋梅在作怪。王自威武地侧过身体,严肃地拿起卷筒样的《强盗》,势如破竹地撕下一页,准备擦屁股。水箱里“咝咝咝”地在进水,腹腔里也传出“轰隆隆”的雷声,王自的便通了。但是王自没有在意,通常在擦屁股之前,王自总是要扫描一下他的手纸,看看它是打印还是手写的。这一看竟然不可收拾了,他看一张,撕一张,撕一张,看一张,一会儿工夫就把《强盗》看完了。那时的王自已经不再那么像公社书记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战胜了便秘,还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好小说,一个好本子,一个好得很的坏人。影星王自已经忘记了擦屁股,也忘记了套好裤子,影星王自光着屁股满地里追着强盗,追着那个叫做魏震天的坏人。

他喜欢魏震天。喜欢这个坏男人。坏男人一边抽烟一边让白露舔他;坏男人当着白露把白露的男同事揍得满地找牙;坏男人当着白露把白露的女友挑逗得花枝乱颤;坏男人从白露那里得到钱,再送给自己的老相好;坏男人一句话就差点儿把白露的母亲噎死。坏男人对白露从来没有好过。坏男人出手无情。坏男人霸道至极。坏男人狂欢的时候,让烛光包围白露就像是满天的星星捧着月亮,不过他点上它们,又熄灭它们,还用那红红的灯芯扎白露的屁股。坏男人就是坏男人,他榨干女人的最后一滴血,让女人死去活来又稀里糊涂。

走出卫生间的王自,又恢复了影星的气派。他让经纪人赶紧去找关伟力。五分钟后,后者就像鬼魂一样出现在他面前。“你没有离开京城?”关伟力还是那么嗫嗫嚅嚅:“我一直没有离?你家门口。”这个男人还算有点儿敬业,遗憾的是这种敬业拍戏的时候用不上,一点儿也用不上。我们这个时代缺少的就是敬业,最没有价值的也是敬业。敬业的人就像一群不幸的老人,坐在没有车夫的马车上,准备着到处流浪。吃苦耐劳与艺术水准没有关系。王自告诉他,他接受这个本子了。后者没有听清楚,请求他再说一遍,王自现在心情好,他说准备出演《强盗》,但不是因为关伟力,而是因为他喜欢魏震天。后者总算明白了,他也告诉他,他请他出演的是王海琴的父亲,或者白露的父亲。但是王自显然更倾向于魏震天,不是倾向,而是非魏震天不演,王自算是粘上魏震天了。此时关伟力更加结结巴巴,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无力反驳。关伟力一再声明,如果王自先生愿意,可以同时演两个父亲。

“这么说,关先生铁了心不让我演魏震天了?”王自问,“是你请我,还是我求你?”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只是不想破坏你的光辉形象。”

“这话我爱听,”王自说,“但是只有魏震天能够让我勃起,能够让我真正地一鸣惊人,你的明白不明白?好了,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不让我演,你也找不到别人演。”

“当真没人演得了了?”老板关伟力在王自面前完全像一个乡下学生了。

“没人敢演,因为我不同意。”王自说,“要是我一高兴呢,我说的是你如果让我演魏震天的话,关先生,我可以给你找到最好的白露。”

关伟力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实际上谁演魏震天与他无关,关注王自的形象不过是一个托辞,他头痛的是到哪里找到好演员,面前的这个人帮他一手解决了,他何乐而不为?在王自这边,从一开始就锁定了魏震天。他不仅是演魏震天,而且要成为魏震天。这个人的形象在小说中被分割成四种类型,显得有些不太充分不太有力,但这正好给王自留下了想象空间,说到底,王自喜欢这个角色,还在于他本来就是一个个性演员,他希望在情节的推进过程中来表现人物也解放自己,然而以往类型化的正派人物都定死了,演员根本没有回旋表现的余地。现在好了,在多年的成功与彷徨之中,魏震天来了,魏震天来和王自拥抱了,那就让我好好地做一回坏人吧。

细节问题可以交由手下人处理,王自则一门心思联络蒋梅。听说后者最近有点儿背。几个角色在媒体上炒得纷纷扬扬,结果却鸡飞蛋打,一个都没有捞到。这个时候,王自的出现,无疑是对她的一种鼓励。接通电话后,王自定定心神,其情形完全像一个追星族面对着偶像。王自小心翼翼地告诉蒋梅,手头有一个好本子,已经着人给她送去了。是吗,蒋梅到底心急,我怎么没有收到?那也快了,你再查查看。王自暗自发笑,本子还在他手上哩。他的试探有了效果,他的表演很成功,蒋梅这回没有看到他的狼子野心,这也足见蒋梅的天真无邪,更进一步激起了王自的怜香惜玉之心——这个念头刚一产生,王自就提醒自己,正常手段和正常心态是要不得的,蒋梅不吃这一套,重蹈覆辙会要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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