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练习簿(2)

一个人睡,当然睡不着。女友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这倒也是。小时候依偎着母亲。大一点是一只布娃娃。再大一点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自从和那只猫永别之后,白露一直睡不着。睡不着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事要做。睡不着,也是因为她怀想那只猫。为了不让自己再度伤心,她还是决定不抱猫了。“猫嘛,毕竟是猫,抱着一个人睡和抱着一只猫睡完全是两种感觉的。”女人们在一起聊天,往往比男人更直率。说到做到,源源不断的男人像时令水果一样输送到白露面前。平心而论,白露心中有爱,白露爱男人,白露不是那种另类女人,然而不断地找对象,又不断地吹掉,却成了她花样年华的污点。白露越看越麻木,越看越没劲,越吹越着急。

你也包裹得太紧了。

怎么说呀这话,你们,白露睁大迷茫的眼睛,是不是要我一件一件脱光自己,告诉这些男人,我的腰肢最柔软,我的乳房最甜美,我的处女膜最保鲜呀!

满场脸红。一时无语。谁也没想到一向拘谨的白露会如此“粗俗”——白露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可白露心里还气愤着呢: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就是结了婚,又离了婚吗?天天抱着男人睡,可那是你的男人吗?第一次,白露在自我与他人之间竖起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她决定,还是自己去找吧。找吧找吧找吧。找到一个好朋友,敬敬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所幸的是,这面墙很快就消除了,白露很快就找到了好朋友。

魏震天的出现,完全改变,也可以说是完全摧毁了白露给自己设定的生活……

《强盗》影响。有人想拍成电视。

1994年,小说《强盗》在《今日小说》发表时,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作者任我行显然是个笔名。很可能,还是一个网络文字作者。初出茅庐起这样一个名字,无非是要人们遗忘作者,记住“强盗”。一定要说有什么反应的话,那就是郭猛先生在他开辟的“文学新观察”一栏里,曾经匆匆提及。老郭一改以往的条分缕析大开大合,仿佛是远远地瞟了杂志一眼之后,舔干了杯沿上快要漫溢的啤酒泡沫,简略地写道:这是一个新作者,这部作品也是一副新面孔,它突然让我想起了《天使,望故乡》。

事隔两个月后,吴晓虎,另一位新潮小说权威,在《文艺报》的“擒贼先擒王”一栏里也提到了《强盗》。让他感兴趣的是这样一部小说,这样一个陌生作者,怎么会占领《今日小说》的头条位置。“在勉为其难地读完之后,”老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技术主义的失败,也是一次花言巧语的终结。”好像是为了安慰《文艺报》的编缉先生,也为了捍卫自己作为一名文学评论家的尊严,随后吴晓虎同志推荐了《周渔的喊叫》,先锋小说家北村的作品,老吴终于恢复了元气和风度,行笔流畅,深入浅出,洋洋洒洒,有点类似诺贝尔文学奖的评语。

如果说老郭的评介留下一串省略号,那么老吴的评述就像是为这部小说画上了句号。一个圆满的句号。此后,既没有人也没有“选刊”把这部小说当回事。编缉部也没有收到过读者来信。让他们头痛的反而是无法寄出样刊,更无法汇出稿酬,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任我行的地址:总不能在每期刊物都印上“请作者速告地址”的字样吧?一两百块钱也就算了,可这是两千三百块钱,一笔不菲的稿酬,说不定作者正等着这笔钱急用呢。一想到任我行可能的暗无天日水深火热,编缉们就一阵阵揪心地痛。奇怪的是此后任我行的名字再也没有在大小文学期刊上出现。一个人一次不要钱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不要钱,也许任我行又化用了其他笔名?这不太站得住脚。也许任我行已经洗笔不写了?也很难讲。但不管怎么说,《强盗》是杂志的一大意外收获,它预示着文学的暗流汹涌澎湃,预言着地下的火始终在烧。

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后的夏天,在最不想接电话的时候,又是郭猛先生,《强盗》的第一个评介者接到一名中年男子的电话。中年男子自称姓关,关伟力,他准备拍一部电视剧,请教郭先生,有没有看到好小说。这样的事情,后者经常碰到,此刻他心不在焉,嗯嗯呵呵应付了几句就挂了。没承想,秋天,在泰山举行的一次散文研讨会上,关伟力却碰到了老郭,前者举着酒杯,一路小跑到后者面前,感谢后者给他提供了一部好素材。后者问是怎么回事。关伟力说就是那部《强盗》呵。后者读过的小说也委实太多了,可是读来读去,留在印象中的不还是四大名著拖上《金瓶梅》《堂吉诃德》再加《洛丽塔》吗?定定神,老郭问,关先生读过《强盗》吗?还没有呢,关伟力喜滋滋地说着,搔一搔开始谢顶的头皮,可是我读了《天使,望故乡》,噢,那可是大手笔呀。是有这么回事──此时,因为《天使,望故乡》,老郭不仅想起了《强盗》,而且对面前这名中年男子肃然起敬,情急之下,他提醒关伟力,《强盗》?起来更像是一部未完成的小说,同时他慷慨指点关伟力与《今日小说》联系的方法。这样,《今日小说》杂志在稿酬未付的情况下,又不明不白地收到一笔巨款。接着,报上开始出现《强盗》卖出天价的报道。最后,他们接到关伟力的电话,总算弄清巨款来源。杂志负责人很恳切地说,《强盗》能拍成影视,我们当然很高兴,抱歉得很,我们只能送你一本当期杂志,至于作者,我们也在找呢。那没关系,关伟力说,你们可以代签一下合同嘛,如果将来作者有什么异议,价钱上可以再作商量。

还能说什么呢,已经爆出田野、吴起、张军、管宁、祖文竞拍《强盗》的热炒了,通栏标题是:“谁会成为真正的强盗?”这当中,要数《羊城晚报》最为一语中的: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最终由哪位电影人执导,都将开创中国电视剧的新纪元,预示着“第五代”的死灰复燃,“第六代”的努力攀升。同版还配发了《强盗》情节缩写、三年前郭吴二人的点评、关伟力其人、记者对关伟力的最新访谈等等。

关伟力,男,1962年生于北京通县,1977年移居新加坡,1980年赴英国留学,1990年回到新加坡,1997年再次移居大陆,先后在广州、深圳、天津、三亚从事房地产业,1998年起,投身物业管理和零售业。曾被美国《幸福》杂志评为“全球十大华人新贵”之一。

报道,连篇累牍;新闻,汗牛充栋。最快活的当数关伟力。当然,他不会去一一细看。不看也知道,那些资料都是他一手提供的。关伟力没有到过新加坡。关伟力没有到过英国。关伟力没有出过国门。白手起家,靠自己的苦心经营,关伟力在相邻几个城市拥有了三十家超市连锁店。而做这一切的目的,倒并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拍一部电视剧,货真价实的电视剧。商人关伟力觉得,国产电视剧从来就没有漂亮过。慢。缓慢。比缓慢更缓慢。这是国产电视剧的病症之一。空。戏说。比爱情还假。这是国产电视剧的病症之二。电视剧已经病入膏肓,再不去救治,就无可救药了。看起来,也只有他这么一个门外汉才能把脉。办法也只有一个,自己拍一个。让观众大饱眼福,让影视圈大开眼界,也让自己一了心愿。

一个人的心愿哪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呢。都说有了钱,月亮都能买到,关伟力的情况正好相反。有了拍电视的念头之后,关伟力开始留心这方面的情报。他订了《文艺报》和《文学报》,《大众电视》和《看电影》。过去他买晚报,只看小道消息和股市行情,现在重点盯住影视频道。这还不算,他还像挥霍金子一样,抽出许多时间,奔赴各种文学、影视聚会。说实话,他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人认识他。可是他长得气宇轩昂,碰杯之后,不待他提醒,总有人含糊地答应他,一有机会就会让他试试镜头。关伟力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声明,他的兴趣不在演戏,而是拍戏。因此出现在关伟力面前的总是人们怪怪的神情:有的认为他是嬉笑之语,有的认为他是自谦之词,还有的认为他干脆是个吃白食的混混。关伟力就差没有把票子顶在他们脸上了。只是他不敢,那样一来,肯定会吓得大家东逃西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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