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子光绪(一)

他名义上是她的继子,实际上却不过是她继续纵横政坛的一个必要摆设,垂帘听政、训政、归政,再回到垂帘听政,她的目的万变不离其宗:独掌皇权。他本可是一个富贵多福的王爷,他的一生却因她变得悲苦凄惨:幼失母爱,壮失情爱,英年早逝,他生得伟大,活得憋屈,死得郁闷。

光绪

光绪帝只是慈禧手中的一颗棋子,他的反抗引来的也只是一连串悲剧性的命运。

意外的皇位

他原本是醇亲王府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因机缘巧合成了慈禧的继子,成了她继续擅权的一颗棋子。从进入皇宫的那一刻,他开始了命途多舛的帝王生涯。这到底是福是祸?

同治十年(1871)六月二十八日夜,北京城酷热的空气早已散去,古老的城市陷入一片祥和宁静中,太平湖附近的醇亲王府内却灯光通明,热闹非凡,因为醇亲王福晋刚诞下一个小男孩,醇亲王奕譞自然是喜不自禁。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早已夭折,可算命先生的话却让他有些不安。

上午,醇亲王做了个梦,梦见眼前烛光慢慢扩大,成了一片火海,突然火海中一声巨响,火光中黑色的烟灰四散开来。家仆请来两位算命先生,他们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神算。两位神算子掐指一算,齐齐跪下,不敢说话,醇亲王急着追问才得知,他们预知自己儿子将是一位多磨难的皇帝。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同治帝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呢。醇亲王迅速地打发了算命先生,可晚上儿子出世时又出现了异象,醇王府里一棵老槐树突然火光冲天,大家赶去救火时,大火却自动熄灭,火光冲天而去,这叫一向小心谨慎的醇亲王更加不安。醇亲王是道光皇帝第七子,道光帝逝世时他还年幼,他不像他六哥恭亲王奕 那样有抱负,他只想做一个闲适安逸的“逍遥王”,可他与福晋的结合还是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醇王福晋是慈禧太后的胞妹叶赫那拉?婉贞,当年选秀未中后,婉贞便待字闺中。醇亲王当年已到了该婚配的年龄,父亲过世,长兄为父,咸丰帝一心想为弟弟物色一门好亲事,这几年在最后一关落选的秀女都有机会。咸丰帝思来想去,不是门第不够就是姿色不行,一直没拿定主意。载淳刚过周岁不久,咸丰帝对慈禧宠幸正隆,慈禧在耳鬓厮磨时推荐了自己的妹妹,咸丰帝对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很满意,醇亲王也因为娶了叶赫那拉氏,成了所有亲王中地位最显赫的。醇亲王慑于慈禧的威权,一直不敢娶偏室,在辛酉政变中,二十出头的醇亲王亲领卫兵夜袭肃顺,取得肃顺的项上人头,立了大功,慈禧特意赏了一个偏室给他以示恩宠。醇亲王因而有一妻一妾,妾在一次难产中失去生育能力,婉贞的长子又因病夭折,年过三十的醇亲王如今终于又迎来一个儿子。第二天,醇亲王上朝报喜,并向慈禧请了一个名字--“载湉”。

醇亲王虽然年轻却老成持重,面对纷繁复杂的权力之争,虽然他没有急流勇退,却选择了明哲保身。十多年的冷眼旁观,奕譞已经领教到了这位仅大他六岁的寡嫂的厉害,纵使妻荣子贵,他也时时戒惧,处处小心。醇王府的正堂他取名“思谦堂”,两边条幅为“福禄重重增福禄;恩光辈辈受恩光”,以此告诫子孙永怀感恩、谦卑之心,才能求得长富久贵。此外,他还特意命人仿制了一只周代欹器,这个欹器放入一半水则可保持平衡,注满水则向一边倾倒。他在欹器上亲笔写下“谦受益,满招损”的铭文,时刻提醒自己及家人小心行得万年船。小载湉就在这种祥和安乐的环境中渐渐长大,父母细心呵护,乳母、太监温和恭顺,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没有阴谋,没有呵斥,他是整个醇王府里至尊至贵的王孙贵胄。

当然,醇亲王照例得入宫上朝,只是他不担任什么要职,对重要事件也不发表政见。侄儿同治帝病危时,立储之议已传遍朝廷内外,哪位皇族之子将来入继大统呢?大多数大臣倾向于立年长者,溥字辈的有道光帝的长孙溥伦已经十七岁,是比较合适的人选,载字辈的有载澄和载潢,可合不合适还得大清朝真正的当家人慈禧说了算。

儿子的叛逆让慈禧更深刻地感受了权势比亲情更可靠,她不想再给这个逆子喘息的机会,同治帝遗诏里那个被嗣立的载澍原在宫中当差,如今也被逐出宫去。慈禧要跟慈安商量一下立嗣君的事情,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慈安在朝政大事上的一贯沉默,无疑是在权力中心的自我淡化,大臣们习惯了唯慈禧之命是从,权柄自然地逐渐下移至慈禧。慈禧提出立醇亲王府家的载湉,慈安问:“是不是太年幼了?”慈禧不悦,冷冷地反问:“难道还找个年长的,将咱姐妹逼入冷宫?”慈安不再辩驳,只是悻悻地说:“那就按妹妹说的办吧。”慈禧无疑是想:载湉与自己的血缘关系如此亲近,只要能够善加抚养,严以母仪,择以良师,教以孝道,未必比不上自己亲生的儿子同治帝。

同治帝临终的前几天,慈禧派了一个近侍太监到醇亲王府,既不宣旨奉诏,也没有跟醇亲王密商什么大事,只是来看看机灵可爱的小王子载湉,醇王夫妻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清道不明。

几天后,同治帝驾崩。当晚,军机大臣及皇族近亲二十多人被紧急召集到养心殿西暖阁,讨论立嗣问题。此时的西暖阁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权臣们虽然各怀私欲,但都不敢擅自开口,这时窗外隐约有御林军来回奔走的脚步声,错综复杂,难辨方向,这种肃杀的安静让所有大臣不寒而栗。

最终还是慈禧打破了宁静,她先不提立嗣的问题,只问新君继立后,太后如何垂帘听政。所有亲王大臣都听出了画外之音,却心有不甘,气氛沉闷得有些令人窒息,一阵长久的僵持后,大学士文祥首先忍不住了:“请太后立溥字辈近支作为皇上继子!”慈禧眼中含刀,凛冽凌厉,只是不置可否,关键时刻大臣们还是不惜冒险一试,不少大臣提出了溥伦的名字,慈禧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冷冷地扫视群臣。大臣们在热烈讨论之际,一直沉默不言的还有两个人--恭亲王奕 和醇亲王奕譞。他们是皇室近亲,子嗣都有入继大统的希望,他们怕招嫌疑,只是静静地站立一旁洗耳恭听。恭亲王一度有贤王之称,虽然如今在频遭打击后,已少了往日的锐气,但朝臣中追随他左右的不在少数。慈禧把目光锁定奕 ,奕 欲言又止,内心惶恐不安,于是假装生病,扶住壁柱,回避了慈禧的目光。慈禧害怕大臣们提奕 的两个儿子,决定速战速决:“同治无子,遭此巨变,举国悲痛。如果年长者入继大统,实在不是两宫太后所愿意,必须选年幼的孩子入宫,亲自教育,才能不负所望。醇亲王之子载湉已有四岁,又是皇室近亲,是最合适的人选。”慈禧此言一出,立即语惊四座,大臣们只是四下张望,欲言又止,一直沉默的醇亲王反应最为激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是惊愕,张大茫然的双眼,紧接着全身痛苦地抽搐,倒地昏迷过去。慈禧心下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的家伙”,便命人扶醇亲王到偏殿休息。大臣们见慈禧主意已定,便拱手称诺,纷纷退出。

醇亲王还没回府,消息早已传到了醇亲王福晋耳中,福晋急得哭晕了过去。儿子入继大统本是件喜事,可福晋何尝不明白姐姐慈禧的手腕,慈禧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权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怜惜,载湉仅四岁出头,身体原本瘦弱,入宫后无人真心爱护,成年后又将成为慈禧掌权的阻碍,将来一定命运坎坷,一想到这儿,福晋哭得更厉害。醇亲王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对着熟睡的儿子长吁短叹,即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慈禧的决定谁敢违抗。

紧随醇亲王入府的还有负责迎嗣君入宫的御前大臣和孚郡王、一群御前侍卫、几个礼部官员和一座龙辇,看来一切早有准备。睡梦中的小载湉被唤醒,身边却围着一群忙乱的陌生人,他又哭又闹,四处寻找额娘和奶妈,可他必须参加一系列忙乱的仪式,仪式一结束便被抱进一乘八人抬的黄轿,所有的太监奶妈不得跟随,载湉被夹在一群陌生人中间肆意地哭喊嚎叫。御前大臣和孚郡王不敢耽误片刻,率领卫队,护送小载湉疾行回宫。

次日黎明,哭闹了一晚的载湉按照清朝惯例,到同治皇帝灵前跪拜,在遗体面前放声痛哭。他的哭声响彻紫禁城,哭得悲戚宛转,当然不是为同治帝,只是因为找不到熟悉的面孔。这一夜,紫禁城的王公大臣们大多一夜未眠。第二天,一道诏书随即发往全国各地,把新皇帝即位和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消息也带到了全国各个角落。

哭哭闹闹又是一个月,光绪元年正月二十日(1875 年2 月25 日),这是钦天监选定的上吉之日,在紫禁城的太和殿举行了新皇帝登基大典。在山呼海啸的朝拜声和小光绪的哭闹声中,大清朝的第八代第九位皇帝正式登基了。这位只有三岁多的小皇帝以一种悲苦的声腔开场,就像皇朝和他本人命运的某种暗示一样,令人心痛不已。

慈禧再度大权独揽了,她的脸上满是兴奋,似乎她不曾失去一个儿子,而是又生了一个儿子,无论是御前听奏还是御案前阅览奏章,事无巨细,她都一一亲力亲为,仿佛永远毫无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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