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爸爸

我儿子把我看成个英雄,这让我很兴奋。有多少父亲能和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关系?但是,真的,和那些疼爱自己的儿子、想给他最好生活的家长比起来,我也说不上是什么英雄。当然,我必须要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以适应儿子的特殊需求,但我相信每一个父亲,如果需要的话,他们都会这么做。事实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有幸拥有了一个不普通的儿子。

帕特里克·亨利才是我们家真正的英雄。有太多的原­因这样说了,很难讲从哪儿说起。或许最好的说明,正是从“家”开始的。

帕特里克·亨利喜欢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你跟着他,一天下来,亲眼看到他生活的真面目,你就会知道他面临的挑战是残酷无情的,而且就在他面前,永远存在。所以,和他说的正相反,他经­历的每一天都是大事,都充满着困难。尽管我每天都看到这些困难,和它们生活在一起,我仍然感叹他是个奇迹,不仅仅为他做的事,更为他惊人的处世态度。

我从没见过帕特里克·亨利屈服于生活,或是对自己感到遗憾。他的忍耐就像圣徒约伯(《圣经­》中的人物)一样。常常,他得等着别人来推他,或是帮他做自己做不了的事,这样的事情能列出一个长长的单子。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知道最终肯定有人来帮忙。好几次,我没意识到他需要帮助,他就得等很长时间,但他一点儿也不烦。不管什么情况,他总是微笑着,感激着。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他一半的耐心就好了。

今年,通过“改头换面:家庭版”节目,我们有了一个全新的家;此前,在原­来的房子里,“行走”对于帕特里克·亨利来说,非常困难。我们原­来的房子又小又挤,门框和过道都很狭窄­,根本不适合轮椅的移动。下面就是帕特里克·亨利将近二十年来的每一个早晨。

他睡醒后,可以自己下床,坐到轮椅上。完成这一过程需要几个步骤的努力:在床上,他把轮椅冲着自己拉­过来,将轮子固定住。下一步,他·­个身,用肚皮顶着床,趴在那儿,背朝轮椅,脚在最前面。他的腿从床边上耷拉­下来,把脚放在轮椅的脚凳上,现在他需要用力地推动他的上身——让自己有一个向后弹的力量,这样就能够到座位的边上。再下一步,他抓住扶手,用胳膊支撑身体的重量,让他能够向后挪动,整个坐进轮椅里。经­过这么多年,他已经­练得很熟,能以惊人的速度完成这个过程。

不过,一旦坐到轮椅上,他就干不了什么了。虽然我们的房子只有一层楼,但是没有任何残疾人的便利设施。因此,对于帕特里克·亨利来说,要想自己坐着轮椅来回行走,在可行的时间内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是极为困难的。所以,每天早上,帕特里夏会推他到洗手间洗漱,然后到厨房吃点东西,接着就推他到钢琴旁边。他总是渴望赶紧到钢琴旁边练习。

帕特里夏把帕特里克·亨利推到活动室的钢琴旁边之后,她就得送杰西和卡梅隆去学校了。我还在睡觉,应该是,在漫长的一天开始之前尽量多睡上几分钟。这就意味着如果帕特里克·亨利需要回他自己房间,或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就得靠自己了。如果事情很紧急,当然,他可以把我叫起来。可是他知道一点点的睡眠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所以他很少这么做。这些时候,他会很棒——就连要去洗手间,他都尽量忍着,不提前把我叫醒。当我终于出现在钢琴旁边时,他的反应会让你觉得他根本就没在等待。

如果帕特里克·亨利想自己从活动室到他的卧室或是洗手间,这就是他要面对的情况:因为他不能完全伸展开胳膊,所以就不能两只手臂同时推动轮子。他只能先向一侧微倾身体,推动一只轮子,轮椅会斜着向前移动三四英寸,然后他再把身体倾向另一侧,推动另一只轮子,这样曲曲折折地前进,撞到墙或是家具,他可以判断出自己在房间的什么位置。以这样的方式前进,几步的距离也要花上好几分钟。

当他到餐厅时,会碰到地毯,如果车轮的方向没控制好,地毯会被撮起来,他就被挡在门外了。如果顺利地走上地毯,有时不经­意丢在那儿的鞋子、枕头或是玩具也会成为他难以通过的路障。由于他的后背有钢条,帕特里克·亨利不能向前弯身把东西挪走。如果真的有东西需要被移开的话,他要先把轮子固定,爬下来,挪走障碍­物,再爬回去,但这样得费好大劲儿。当你想着这一路上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那场面就好像他总是得停下来,跟原­地没动也差不多。

遇到障碍­时,为什么不转身回去呢?很遗憾,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转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陷入了无人地带,离开了他的钢琴,但离目的地还很远。我知道这让他很烦,但他会叫我吗?不会。他会让我睡觉。当我晚会儿到那儿时,可能会说:“让只鞋给耽误啦?”然后他会笑着说:“是啊,那只倒霉的鞋,又偷走了我的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帕特里克·亨利能成功地走上地毯,顺利地走出家具的迷宫,又绕开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坏的情况才刚刚出现。他必须得越过从活动室到厨房的上坡。他没那么大力气坐着轮椅从斜坡上越过去,于是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转个身,面朝轮椅,趴在地上,小心地让轮椅不离开胳膊能够着的范围,然后他慢慢地倒着往坡上爬,同时用手拽着轮椅。事实上,他也不是真正地爬,因为他的臀部和腿部没有这种功能,所以他只能通过肚皮着地,一点一点地往前蹭。最后,到了厨房里,他再从地上爬回轮椅上,简直是筋疲力尽。

回到轮椅上后,他开始往卧室或是洗手间方向走了,但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原­来那房子,过道的地板向一头倾斜。对一般人来说没问题,但帕特里克·亨利的轮椅就会随着重力作用往下滑,如果不给点儿劲控制着,就撞到墙上了,所以他通过这段过道时,会特别费力。接下来,他会遇到一个很窄­的门框,他还是得先推动一只轮子,撞到一边的门框上,然后再推动另一只,这样曲折地往前走,直到通过这道门。

设想一下,你坐在钢琴旁边,想去洗手间,或是想拿杯­水,穿上运动衣,接电话,或是其他什么我们经­常要做到的事情,你可以很容易就满足了自己的需要,然后再回到钢琴旁边,一共也花不了几分钟。但当帕特里克·亨利要做同样的事情时——大概三十五英尺的距离——他得花上足足半个钟头,才刚刚能到那个地方。到了洗手间后,他还得使出浑身力气,让自己从轮椅移动到坐便器上,然后再回到轮椅上,来到水盆旁边,拧开水龙头,够着香皂,洗手,再移动轮椅,去拿毛巾。

但是面对着这么多的困难,他跟你我对这些日常生活的感觉一样,没有过多的想法。“这很正常,生活就是这样啊。”他耸耸肩。

我们现在住进了“改头换面”后的新家,它具备残疾人居住的便利性,适合帕特里克·亨利轮椅的行动,让他的生活在很多方面都轻松了许多。尽管如此,很多日常活动仍然是困难的,但我的儿子表现出了相当的勇气,如果你没亲眼看见简直无法相信。我有幸陪着他走过生活的每一步。老实说,是帕特里克·亨利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教给我应该如何生活,比以前所有的老师和导师教的东西加在一起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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