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昭与朱温大将昭义节度使丁会在潞州城下多次交战，互有胜负。正当此时，朱温命人弑杀唐昭宗李晔的凶信传到潞州。梁军军心涣散，丁会恨朱温凌虐唐室，遂帅将士为昭宗挂孝举哀，献潞州归降河东。李克用厚赏丁会，使他位于诸将之上。命李嗣昭为昭义留后，统兵镇守潞州。
这潞州确实是形胜之地。东临太行，西据太岳，南连中条，四周群山环抱，地势极为险要。战国、秦汉之时，此时设上党郡，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李嗣昭，初到潞州城外之时，曾借一农家暂住。这家四周的村民忽见此处上空云成五彩，似猛虎蹲踞山岩，连忙告知这家主人。这家主人隐于远处观看，果然如此，不禁心中窃喜，自以为儿孙中必有贵人。后来嗣昭离去，云气自然消散，方知这贵人乃是李嗣昭。李嗣昭与丁会拒战之时，足迹踏遍城外山林，四野地形十分熟悉。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布阵，了如指掌。及至入城驻守，又得丁会指点，何处应该增高，何处应该加固一一默记于心。康怀贞大军未过黄河，早有探马报到潞州。李嗣昭得报，一面派人向太原告急，一面和副将李嗣弼商议守城之策。
这李嗣弼是李克修的长子，李克用的亲侄子。李嗣昭自小由克修抚养，因而和嗣弼情同手足，关系最为密切。克修为人朴讷忠厚，少习弓马，骁勇善战。跟随其兄征战，卓著功劳。因功授昭义节度使。一次李克用征伐邢、洺二州，班师回晋阳时，途经昭义。克修设宴劳军，招待其兄。因其生性俭啬，不事华靡，供应的酒食物品不够精美丰盛。克用大怒，认为他有意轻慢，就摆出做哥哥的架子，责骂克修。克修又羞又气，旧病复发身亡，时年刚刚三十一岁。克用追悔莫及，只有善待其子嗣弼。及嗣弼稍长，便命其统兵。如今年纪轻轻已做了昭义节度副使。这天嗣昭、嗣弼兄弟二人并马在城上巡视。嗣昭手摇马鞭指着东南一代的山峦说道：“贤弟，你看‘庙列前峰迥，楼开四方穷，岭鼠岚色外，陂雁夕阳中’，那一带便是李义山诗中所写之景：最高处便是中镇山的老爷岭。山上有庙，愚兄曾随父王前去祭祀。稍近处山岚笼罩，状如伏鼠者，便是壶关山，因两峰夹峙，中如壶口而得名。若屯兵山上，扼守壶口，纵有千军万马难以逾越。据说当年太祖李渊起兵太原，进军关中，宋老生扼守此处，太祖被阻数旬，未过此关。时逢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有白衣老者，自称此处山神，言下月雨止天晴，大军应绕道霍县进攻，届时自会相助。太祖依其言，果克霍县，斩宋老生。自此在老爷顶修庙，岁时祭祀。我料康怀贞此番出兵必由此过，届时愚兄先于壶口打他个下马威，挫挫他的锐气，使他不敢冒进。贤弟可趁时把城外百姓青壮者迁入城内，广积木石守城之资，以便固守待援。”
“弟唯大哥马首是瞻。”嗣弼说，“只是，帅不离位，壶关一战，先由小弟出阵如何？”
嗣昭笑道：“还是由愚兄出战吧。这一带山林，为兄已经踏勘多次，地形比较熟悉。今后恶战恐怕无日不有，仰仗贤弟的时候多着呢！”
嗣弼道：“梁军远来利在速战，我军兵少，利在固守。粮秣为守城之本，弟以为应趁敌兵未至，广积粮秣，以为长久之计。”
“贤弟所虑甚是，立即动手，从速去办吧。”
却说康怀贞、符道昭过黄河与魏州兵马会合，出井陉关一路向西浩浩荡荡直向潞州杀来。时值六月，暑热难耐。将士们荷戈裹粮，长途跋涉，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王命在身，康、符二人虽说汗湿铠甲，仍然催促部伍前进。正策马前行间，抬头一望，又一座大山横亘军前。符道昭问道：“这就是中条山吗，招讨大人？”康怀贞道：“此山尚非中条山，乃是中镇山。因主峰老爷岭在霍邑境内，故又名霍太山。山虽不算太高，但山势险峻，实为潞州东南屏障。前不远处便是壶口关，过了壶口关便可望见潞州城了。”
符道昭鞭指前边方又问：“山顶上似有庙宇隐现，不知是何神祇？”
“那便是霍山神庙，”康怀贞道，“当年唐太祖李渊得霍山之神相助，大破宋老生于霍邑，事后在山顶修庙，供奉霍山之神。据传此神颇为灵验，四时香火不断。”
“我们路过此处，可否到庙中一拜？”符道昭忽发奇想，“霍山之神既然能助唐祖，难道就不肯助我等一臂之力吗？”
“未必肯吧。”康怀贞苦笑道，“庙可是唐祖修建的哟！”
符道昭也笑起来。正当此时，忽听前方“咚、咚、咚”三声炮响，山口冲出一支人马，拦住去路。康怀贞急忙传令，就地列阵，准备厮杀。举目看时，只见对面帅旗下昂首立着一匹乌骓，马鞍上坐着一将，身材不高，背插双戟，一身乌衣铁甲，岳峙山停。康怀贞料定必是李嗣昭，回头对符道昭说：“认识河东钻天鹞子吗？对面阵上便是此人。”符道昭说：“百闻不如一见，让我前去会会他！”说罢驾马而出，转眼便到阵前，扬鞭问道：“对面可是进通将军吗？如此酷暑，何劳远迎！”
“在下正是河东李嗣昭。敢问将军尊姓大名？”李嗣昭马上拱手问道。
“淮西符道昭是也。”符道昭道，“久闻将军才智过人，却为何如此不知天命、识顺逆？当今大梁天子神德圣武，奉天承运，代唐而兴。天下三分，已有其二，区区河东一郡，朝不保夕。潞州孤城，弹丸之地，岂能抗我十万雄虎之师？将军以螳臂挡巨轮，实属不智之至！
嗣昭冷笑一声道：“似你这等寡廉鲜耻、无操无守之徒，也配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天命、说顺逆，真乃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当初尔事蔡贼秦宗权，以人肉为食，白骨为炊。后见秦贼将败，转投薛潜；薛潜既败又投葛佑；葛佐败亡又投歧王，干为养子，改名继远。又转而降逆贼朱温，助纣为虐，屠魏州百姓五万。三国时人称吕布为‘三姓家奴’，汝有过之而无不及，实乃五家走狗！汝有何面目统三军而立天地之间！……”
不待李嗣昭骂完，符道昭早已羞臊无地，怒不可遏。一声怪叫，挺枪跃马，直冲过来。李嗣昭正要激他上当，圈马便走。俯身从背后抽出精钢短戟，暗觑符道昭挺枪刺来，闪身躲过，随手双戟齐挥，电光石火一般，正击在符道昭前胸。这一击乃李嗣昭平生精力所聚，直打得符道昭护心宝镜破碎，黄金甲叶乱飞。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破一般，禁不住眼前金星缭乱，嗓子里觉得腥咸，一张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李嗣昭正要挥手再击，只听敌阵中弓弦声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他连忙舞戟拨打雕翎。符道昭趁势勒转马头，抱鞍回阵。康怀贞欲待亲自出马，忽见壶关两边山林间旌旗隐现，恐有伏兵，急忙鸣金收兵。李嗣昭也不追赶，只是命人当道立寨，据高屯兵。次日康怀贞命人连番攻山，山上滚木擂石齐下，白白伤亡了许多兵士。于是重演昔日李渊绕道霍邑，攻袭宋老生的故伎，留军一半和李嗣昭对峙，亲帅大军开卦霍邑。其实李嗣昭早已料到康怀贞会有此举，在壶关只留少数兵马，多插旗帜，以为疑兵。其余精锐由自己率领连夜退回潞州。等到康怀贞兵临城下，李嗣昭早在城头等候多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