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哂,淡然说道:“准奏。就劳卿拟旨吧。”
殿上众臣都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但谁也不肯说破。苏循原本是唐朝归臣,见朱温势力强大,渐有篡唐自立之势,就极力奉迎朱温胁迫哀帝禅位,并携带百官劝进表章亲赴开封劝朱温登极称帝。朱温称帝以后,苏循自以为劝进有功,宰相之位非已莫属。谁知朱温鄙薄其为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卖主求荣的行径,宁使相位虚悬,也不肯让他如愿以偿。苏循猜不透朱温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总以为自己巴结得不到火候,一遇机会,便极力献媚。
于是四月二十九日朱降诏削夺李克用的所有官职爵位;五月十六日命康怀英统帅十万大兵征讨潞州。
康怀英,山东兖州人氏。原名怀贞,为避朱友贞的名讳,改名怀英。当初,本是朱瑾的部下,以骁勇善战闻名,后来归降朱温。天复元年,跟随朱温,讨伐凤翔李茂贞,充任先锋。李茂贞命部下大将、义子符道昭率众万余近战于武功。康怀英马到成功,大破符道昭,虏甲士六千余人,夺得战马两千匹。次日朱温大军方到,康怀英近于马前。朱温对诸将说道:“此邑名为武功,康怀英首战告捷,真不世武功也!”立以骏马珍器厚赏康怀英。接着,符道昭又领大军在虢县漠谷安营拒敌。大营前临深沟巨涧,寨后倚陡峭山崖,险峻难登,可以说尽得地势之利。康怀英不过以数千之众,黄昏时直薄歧军大营。符道昭欺康怀英兵寡,且远道而来,遂渡涧挑战。康怀英带千骑出阵诱敌,酣战至深夜,伏兵突发,又大败符道昭。正欲趁胜夺取符道昭营寨,李周彝自鄜州帅大军来援符道昭,歧军声威复振。康怀英收兵,和歧军隔涧扎寨。次日夜晚,符道昭、李周彝率大军前来劫营,康怀英以夜间不可惊扰全军,独率两千余人力抗数万之敌。自黄昏战至四鼓,自被十余创,苦斗不止。符道昭、李周彝见难以取胜,无果而退。朱温大加激赏。天祐二年冬,又辅佐刘知俊破凤翔五万之众,马踏歧军五十余寨,趁胜攻占鄜州。朱温特为爱重,擢升他为保大节度使。朱温称帝以后,又加封赏,封其为检校太保。
出征前朱温特意把康怀英宣召进京,在玄德殿设御宴,为他饯行。
三杯御赐琼浆饮罢,朱温说道:“卿位居上将,勇冠三军。向来破敌摧锋,战无不胜。至于高爵厚赏,朕以无负于卿。忠臣事君,有死无二,韩信所谓‘汉王载我以车,衣我以衣,食我以食。食人之禄,死人以忧。’朕每思韩信这番话,真忠烈丈夫也。如丁会之辈,受朕之恩不谓不厚,怀黄衣紫,列土分茅,即令木石偶人,定知感恩图报。不想丁会却忘恩负义,倒戈反噬。苟有天道神明,安能容此大逆不道之人?朕今日扫境内委卿,卿当竭忠尽智勉力为国。况晋人新得上党,众心未谐。予卿十万之师,一举定克。孤当置酒高会,望卿歌舞凯旋。”康怀英连忙跪倒谢恩:“皇上知遇之恩天高地厚,臣当泥首以报。只是此番出征与往日不同。昔日征伐凤翔,有陛下亲临,机宜可随时奏请,聆听圣裁。今方远离,臣有微衷奏闻无颜。”
朱温道:“卿有何虑,只管奏来。”
康怀英道:“将帅同心,乃致胜之道。此次出征皇上命臣挂帅,符道昭副之。道昭之才,远胜于臣。况昔日道昭事歧王时,与臣曾数度交锋,屡为生死之搏。今日虽然同为陛下驾前之臣,往昔芥蒂,恐怕一时难以尽释。前番征讨幽、沧二州,陛下解其兵权,贬其到堂阳牧马。如今又让他屈居微臣之下,臣恐其心有不快,贻误王事。臣愿与道昭易位处之,让帅印于道昭,以求将帅和合。伏唯圣裁。”
朱温笑道:“爱卿多虑了。符道昭昔日为李茂贞养子,今为我大梁之臣。昔日之战,各为其主;今日之战,同为一君。前番释其兵权,正因为他倨傲争功;朕贬他堂阳牧马,意在惩前毖后。为大将者岂能无此识见、胸襟?卿只管发号施为,有敢抗命不遵者,唯国法是问。至于符道昭,孤另有训谕,卿放心出征吧!”
康怀英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应命而退。他深知朱温乃雄猜多疑之主,安排符道昭为副,安知不是让他跟在身边监视自己?当年符道昭屡败于康怀英,不得已归降朱温。但心中对康怀英甚为嫉恨。这一点,朱温自然知道,但又偏偏让二人共同领兵,这是帝王惯用的牵制之术,康怀英自然知道。只是不敢道破罢了。
潞州守将李嗣昭,乃是李克用的义子,原本姓韩,汾州太谷县人。当年李克用带兵路过韩家,见韩家四周的林木间郁郁升起一股云气,在屋顶聚散成猛虎腾跃之状,不觉大奇。细看林木间不过茅屋数间,显然是贫寒之家。下马询问,乃知这家刚刚生下一个小孩,正为无力抚养发愁。李克用便命人赏以金帛把孩子收为义子,后来交给弟弟克修抚养。初名进通,后来更名嗣昭。稍长,李克用亲自教他兵法、武艺、随侍左右。李嗣昭身材短小,但胆勇过人。起初嗜酒好乐,李克用略加惩戒,即终身不饮。李克用特意为他打制了一双短戟,轻捷,锋利。嗣昭临敌,善以机敏取胜,不拼匹夫之勇,每遇长枪大戟,力猛枪沉之敌,辄猱身捷进,作近身之搏。且精于骑射,身轻马疾,能于马上纵跃腾挪,舞戟如飞,开弓射箭,百步穿杨。故军中送号“钻天鹞子”。李克用爱其身手健捷,更爱其为人恭谨忠厚,任其为衙内指挥使。乾宁初年,河中王珙与其兄王珂争夺帅位。王珙依附朱温,王珂则求援于李克用。李克用命李嗣昭将兵出征。这是李嗣昭首次独当一面临敌,牛刀小试,立见锋芒。王珙麾下有骁将李璠,乍见河东阵中帅旗下冲出一个身材瘦小的半大孩子,觉得好笑。眨眼间一匹乌骓已经旋风般冲到跟前,待他慌忙挺枪迎战时,这骑马已经冲过了他的马头。他想横过枪来,掉转马头,可惜已晚。李嗣昭舞起双戟闪电般猛击在他的背上。他在马上晃了一晃,刚刚咬牙转过身来,想不到李嗣昭圈转马头已经到了他的右侧,反手一戟正扎在他的肋下。李璠疼痛难忍,一头栽下马来。河东兵趁势冲杀,把王珙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一仗擒获了李璠,抢占了猗氏,声威大振。接着又败梁军于胡壁堡,擒获梁将滑礼。“钻天鹞子”的名头更响亮了。
后来,王珂降梁,晋、绛诸郡接连被朱温占有。汾州刺史李瑭见朱温势大,也叛晋归梁。嗣昭奉命征讨,三日攻破汾州,擒斩李瑭。不久朱温大举进犯太原,大将葛从周攻破承天军,氏叔琮驻军洞涡驿。太原四面梁军云集,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李克用忧急万状,计无从出。李嗣昭选精骑数百,夜晚分路从各门出击,突袭梁军大营,左折右俘,或临风纵火,或声东击西,弄得梁军一夕数惊,疲于防守。又逢霪雨连月,粮草不继,梁军将士多脚肿腹泻,师老兵疲,只好退兵。李嗣昭趁势反攻,率精骑追杀。梁军委弃辎重兵仗不计其数。晋兵一直追至晋州东北的阴地关,趁势收复慈、隰二州,收降二州刺史唐礼、张环。这一仗反败为胜,扭转河东危局。李克用对李嗣昭更加器重了。
天复三年,朱温兵困幽州。刘仁恭屡战屡败,形势危急,前后百余次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恨刘仁恭反复无常,不肯发兵。其子存勖谏曰:“今天下之势,归朱温者十之七八,像魏博、镇州、定州那样强大的藩镇没有不归附他的。能够和朱温相抗的唯有我们和幽、沧二州。现在幽、沧二州被朱温所困,我们若坐视不救,等刘仁恭败亡,对我们将更不利。为天下者不顾小怨,况且,刘仁恭曾经背叛过父王,现在父王又不记前嫌,解救他的危验,以德报怨,天下人将更敬重父王。此一举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此正是父王重振雄风之时,不可错过。”李克用以为然,乃遣周德威、李嗣昭攻打潞州——此乃围魏救赵之法。朱温首尾难顾,不得已从幽、沧二州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