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光图传檄讨朱温 康怀英掘堑困潞州(1)

公元二〇七年,朱温称帝,国号“大梁”,改元开平。封唐朝末代皇帝景宗(哀帝)李柷为济阴王,改汴州为开封府,称为东都;称洛阳为西都。各镇节度使及州郡地方官纷纷上表称臣,改奉梁朝正朔,拥戴朱温。唯有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凤翔节度使歧王李茂贞、淮南节度使弘农王杨渥、西川节度使蜀王王建不肯臣服,仍奉大唐正朔,用唐昭宗李晔的年号“天祐”。尤其这蜀王王建,自恃巴蜀山河险固,物阜民丰,兵强马壮,传檄天下,宣称要联合河东、凤翔、淮南诸镇,起兵勤王,讨伐朱温。

说起这蜀王王建来,也真称得上是乱世奇人。祖上本是许州舞阳县人,并不显达。王建表字光图,少年无赖,以屠牛、盗驴、贩卖私盐为生,乡里呼为“贼王八”。黄巢义军攻破长安,唐僖宗逃往四川。忠武军大将鹿晏弘招兵买马,率部勤王。王建离家投军,既而升任“都头”,跟随鹿晏弘入蜀护驾。僖宗皇帝,正当用人之际,得之大喜,御口亲封“随驾五都”。后来因缘攀附,认十军观军容使田令孜为义父。黄巢之乱平定,僖宗驾回长安,王建作为神策军的小头目入宫宿卫。光启元年,王重荣兵犯京师,唐僖宗再度逃亡,以王建为清道使,扈驾随行。途中身负传国玉玺,朝夕不离僖宗左右。御驾行至当涂驿,李昌符火烧栈道,王建冒死为僖宗牵马,冲过浓烟烈火,死里逃生。夜宿荒山坡上,僖宗就枕着王建的大腿睡眠。醒来之后,不觉涕泪纵横,亲解身上龙袍,赏赐王建。这次僖宗还朝,亲封王建为璧州刺史。王建到了璧州,乃召集亡命之徒,及山中蛮夷,很快拥众八千,起兵攻打阆州、利州,扩充势力。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深以为患,打算起兵征讨。田令孜与陈敬瑄是异父同母兄弟,得到消息,劝陈敬瑄说:“王建是我的义子,有救驾之功。我只用写封信派人召他前来,就可为你所用,何必大动干戈。”陈敬瑄大喜,遂命人带上田令孜的书信去召王建。

王建到了成都,陈敬瑄又后悔起来。托辞说:“我本来想请你前来,委以重任;但有人说你从前曾经当过强盗,犯过律法,受到杖责鞭扑,身上留有痕迹,不宜做大官,因此我不敢冒然下令委任。”王建哈哈大笑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请大帅当众亲自验看。”说着脱下衣服,请陈敬瑄验看。陈敬瑄和众人当众验看王建的脊背,什么伤痕也没有。

原来王建皮粗肉厚,受了鞭打杖责之后,敷以上好的金创药,很快就好了,并没有留下痕迹。但陈敬瑄仍不肯委以重任。王建大怒,遂不辞而别,接着起兵攻打陈敬瑄。王建连战皆捷,攻破鹿头关,占领汉州,逼近成都。陈敬瑄慌忙请朝廷调解,双方罢兵言和。朝廷以宰相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分邛、蜀、黎、雅四州归王建节度。王建自此得拥旄节,遂逐步取代韦昭度,打败陈敬瑄,独霸两川,被封蜀王。

王光图虽说起自盗贼,而富于智计。显贵以后,优礼士人,左右所用多唐朝名臣世族。巴蜀号为天府之国,唐末天下大乱,衣冠之士多欲依附王建避乱求安,王建皆善待之。左右如韦庄、唐袭、郑骞、张格、王锴等人皆一时才俊,名宦之后。待朱温称帝,这些人便为王建出谋献策,一方面帮助王建策画称帝蜀中,一方面劝他传檄天下,讨伐朱温。

朱温得报,连忙穿龙袍戴皇冠,御金祥殿召集文武,商议对策。太府卿、知崇政院事敬翔出班奏道:“陛下圣心勿虑,王建远在西蜀,杨渥地处江南,边陲荒蛮之地,千里之外,虚张声势罢了。李茂贞区区凤翔,兵微将寡,更不足道。前番陛下,命刘知俊、康怀英提一旅之师,已经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似此衰朽昏庸之辈,屡败之后,自保尚且不暇,何敢轻举妄动!四人中所堪虑者,唯沙陀一人而已。李克用桀骜不驯,帐下‘十三太保’个个骁勇强悍。自上源驿与陛下结下深仇大恨,至今刻骨铭心,无时无刻不想寻衅复仇。虎踞晋阳,雄霸一方,终为心腹之患。近得昭义节度使丁会背主叛降,沙陀兵进据潞州,如虎添翼。上党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不早加剪除,恐其羽翼丰满,更难制服。不如趁陛下初登大宝,天下归心四夷臣服的大好时机,命将征伐,声罪致讨。只要沙陀伏诛,王建、杨渥、李茂贞辈只有奉表请降的分儿,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朱温闻言大喜。这敬翔是朱温驾前第一心腹之臣。原为宣武军掌书记,在朱温幕府二十八年,富有急智和谋略,工于心计,深得朱温信任,军中大事悉托付之。敬翔也对朱温忠心不二,任劳任怨。在军中每晚几乎都不上床睡觉,困倦时只倚案假寐片刻。朱温爱其忠谨,劝他就寝,敬翔答谢说,只有在马背上才能睡得着。朱温性情乖张暴戾,喜怒无常,很难有人猜透他的心事;唯有敬翔能够揣摸到他的想法。每逢朱温决断有误,敬翔心知肚明,偏偏不直接道破,而是婉言讽谏,故做困惑不解,绕着弯子让朱温自己醒悟。朱温一经提示,马上醒悟,便改弦更张。朱温篡唐大计,多由敬翔帮助谋画。

敬翔奏罢,群臣随声附和。接下来便是择帅命将的事情了。开封府尹兼建昌院判博王朱友文出班奏道:“敬大人所奏极是。儿臣以为潞州城刚入敌手,民心未附,沙陀人立足未稳,征剿事宜,宜速不宜迟。儿虽不才,愿代父皇统兵前往!”

朱温在宝座上拈须颔首,笑而言曰:“皇儿孝心可嘉,只是听说如今潞州守将乃是李克用的义子大太保李嗣昭。此人虽然身材短小,貌不惊人,但久经战阵,谋略过人,恐怕皇儿不是他的对手。何况皇儿执掌东都政务,又兼管着建昌院的事情。建昌院总管天下财赋,金帛钱粮。辎重粮秣都要你来筹措办理。哪能让你须臾离朕左右?”

朱友文乃是朱温养子,原本姓康名勤,甚得朱温宠爱。朱温称帝以后封他为博王,委以东都政务。听了朱温的话,不禁脸上发烧。他知道朱温所言不假,自己也确实不是李嗣昭的对手,但在金殿之上,大庭广众之下,被朱温驳回所请,仍不免难堪。

敬翔连忙又出班奏道:“博王纯孝,奋身请缨,忠孝之情实属可敬。但东都百事繁剧,庙谟还须博王翊赞,实难分身。臣保举一人,可代博王前往。”

“卿保何人?”朱温忙问。

“保大节度使康怀英。”敬翔道,“前番陛下命其讨伐凤翔,战功卓著,如今驻节鄜州。此人实为难得的良将。”

“康怀英智勇足可与李嗣昭匹敌。”朱温道,“只是鄜州初定,朕怕康怀英一旦离任,李茂贞卷土重来,如何是好?”

“陛下勿虑。”敬翔道,“李茂贞已是惊弓之鸟,死灰难以复燃。何况有刘知俊在侧,他哪里敢蠢动?讨伐潞州,利在速战。康怀英处事果决,正宜担当此任。圣上秘令康怀英自鄜州出发,不日即可兵临潞州,正好打李嗣昭个措手不及。”

朱温道:“依卿所奏,命康怀英为招讨使,符道昭副之。发兵十万,火速攻打潞州。博王友文从速备足粮秣,发往军前,不得有误。”

群臣遵命,正要退去,礼部尚书苏循却又出班启奏道:“李克用所膺封爵、本兼各职均系前唐封赏,陛下奉天承运,登极以来,李克用不肯臣服。其爵赏官职,应一并褫夺。然后声罪致讨,似乎更为师出有名,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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