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拨了施小君家里的号码,她妈接的,问我是不是在奉京,责怪我,临走前也不跟她和小君的爸爸打个招呼,没等她絮叨完,施小君就把电话抢过去了,喂,是你吗?说话呀!
我挺好的,想我了吗?
想了……施小君声音有点哽咽。
别哭啊,哭我就挂电话。
你在奉京什么地方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挺好的。
你怎么连我也不告诉,就走了呀?
又不是多大的事,奉京才多远,三个半小时的路,放屁工夫儿就到了。你咋样?
还行,是你妈和我说你到奉京了,你妈眼睛都哭肿了……
我听到施小君抽泣的声音,长途话费太贵,我就不多说了,改天再打给你。
不行,再说两句。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看你。
别啰嗦了,我还有事儿呢。
是不是去花钱?酒店里的人听你们副总说,你从那个“鸡头”那儿没少吃回扣,还贪了挺多洋酒的钱,所以才跑的。是真的吗?他们说抓到你会判刑的。
我又叼了根烟,点上。
你说话呀,快告诉我。
我狠狠地吸了两口,挂断电话。
44
敲门声响起时,我刚睁开眼,正摸烟呢。
是毛静,她说,武宁昨天给我打电话了,知道你来,让我领你去他家看看,他这些天一直病着,刚好。
我骑着毛静的自行车驮着她,往武宁住处的方向蹬。
在飞翔五小区一栋很新的楼前,停住车。毛静说,前面那座七层的就是我家,四楼。
我说,是去你家还是……
她笑了,当然是武宁家,就这个,五楼。
我说,挺近的,你们。
武宁的屋凌乱不堪,堆了很多写过字的宣纸和空酒瓶,一个床和一张圆桌,上面都放着书和报纸,有一面墙上,他用创可贴粘了幅自己没装裱的书法作品,“慎惰”,笔触狂躁。
和他在望海的家格局差不多,只少了一张床。他家在望海有七处房子,都是他父母置的。用他的话说,不租出去,一人一套妻离子散,还得闲两套。实际上,租出去五处,借给他叔家一处,他爷爷、父母、弟弟和他曾经住一起,而那是一个两室一厅和一个一室一厨的单元。他和爷爷住在一室一厨里,我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一室一厨。
我们都在望海的时候,他家是“点儿”,找谁不在学校、不在单位、不在家,准在那儿。
武宁丢三落四的,所以把门钥匙放在门前的电表箱里,这压根儿就不是秘密,我们谁去,就直接拿钥匙开门。
他们热爱书法的多,武宁、牛波涛、黄韬、刘贤经常挥毫泼墨,大老胡、二老胡不写,但评论得到位。我躺在武宁爷爷的床上看小说,有时偶尔捣捣乱,骂其中一个人写的不如我训练的猴儿,他们也不在乎。郁东庆坐在床沿,总是眯眼笑,不出声,离开或再来,都不打扰大伙儿的兴致,除非时间久了,否则没人注意。
武宁是他爷爷带大的,很宠着他,我们一去,老头儿就乐呵呵地到外面遛弯儿。我们说,爷,不影响您老休息吧?他就边走边回答,你们搞艺术,你们搞艺术。
武宁那时对书法痴迷得很,而且急于得到肯定,说别人写得不错,就夸,嗯——可以!能排望海地区第二了。言外之意,他是第一。有一回,他临了米芾的帖子,兴奋得没好样儿,挨个求,你夸夸我吧,你夸夸我吧,就是没人理睬他,大伙儿也是故意骄矜,还聊上别的什么了,他可怜巴巴的,站了好半天。突然把写的东西扔地上了,我们以为他要发脾气呢,只见他,“扑通”一家伙跪了下去,“哐、哐、哐”,对着字磕了三个响头,歇斯底里,牛×呀!大师的作品啊!
现在聊天时,武宁总是刻意回避从前的东西,说早就抛弃书法了,也不许别人提郁东庆,甚至望海这地名都成了他忌讳的。这和毛静有关,我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但实际上,我却能在他的屋子里闻到“一得阁”墨汁的味道,他换了好多地方租房,我总是感觉到房间的结构和他在老家的小屋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