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闯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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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来临的时候,我决定盘点一下生活。

很可惜,本以为会是简单地跟自己算个账,可是却始终难以正常进行,记忆像一棵畸形的树,枝丫横生。

我总是在默默抽着烟时,想起那些过往的人,经常在重拾梦想的轨迹旁,看见那些不一样内容,但一样清晰的脸。

我看见他们,还有她们,在不同的时间,不一样的地点向我狂奔而来。我时而豪情万丈,时而满腔愤怒,时而春风满面,时而形容委琐……

烟雾中,血液一会儿冲到我肥胖的头颅,一会儿又直逼我毫无准备的神经末梢。我感到冰凉的爽切和锥心的疼痛。

我被一条无形的链索牵着、拽着、抽打着。

随即,压抑、快乐、疲惫、懊恼、冲动、矛盾、紧张、兴奋……一连串似乎毫无关联的字词在我眼前迸溅出来。

我无法入睡……

1

我妈不知道我为什么和施小君分手,所以,她对此始终保留着遗憾。她说,她一直把小君当作儿媳看待,她很喜欢。

但,现在,她坚决不想让施小君成为我老婆了,理由简单得很——你怎么可以找个离过婚的女人呢?

我说,为什么不可以呢?

妈说,你说呢?

说这些时,我刚刚进入家门不久,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看见头顶的日光灯,和几年前一样,泛着惨白的光芒。

须臾,爸从卫生间出来了,举着两只未擦干的手,打量了我一会儿,说,你从奉京跑回来一定有什么事吧?

我说:是的……

但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了。

妈说,小君刚才突然来了,好像是想通过我们,和你再好,不过,她没明说……对了,她还拿了些水果……你们前后脚。

我说,可真巧。

爸说,是不是你和她设计好的,来试探我们?

我说,我和她很久没联系了,哪来的设计?

爸说,你回来,就是看看我们?

我说,爸,我都30岁了,我个人的事,你们能不能不管?

爸说:你看,还不是和施小君有关?

我说:和她真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赶一块儿了。怎么跟你们说呢……真的,真没关系,我起誓——撒谎我是王八犊子!

你是王八犊子?你是王八犊子,我成什么了?!他妈混蛋逻辑!爸顺手抄起一本书砸到我头上。

妈连忙起身,拉扯着将他拽进卧房,顶上门,门里传来爸高昂的怒骂和摔东西声,很难听。

妈说,你赶快出去躲会儿,他消了气就好了……你也是的,这么大了,怎么张嘴还这么不着四六的,喝酒了吧?

我慌乱提着鞋,一蹦一蹦地,解释,啊……是……和黄韬他们喝了点儿,吃鸡脆骨了,烧烤的……

2

时兴吃烧烤鸡脆骨,是前几年的事,一开始,只出现在我的老家望海——中国北方一座不起眼的小城。

在老家时,我常去的烧烤店是“香梦”和“大花”,现在还有,但是一家做大了,一家因为开的分店太多,经营得顾头不顾腚,快黄了。

做大了的那家,如今牛×儿得有点悬乎,愣是在门口放俩迎客丫头,穿着大红旗袍,两手交叉在凸起的小肚子上,一旦有客人来,一个开门,一个伸出黑手往里请,赶上风大的时候,另一只手还得拽着旗袍开岔,按时髦的说法,怕走光。进去了,有领班给看茶,给微笑。可不知咋回事儿,我就是觉得别扭,不如原来那个脸抹得刷白、龇着大龅牙给我们点菜的老板娘瞅着顺眼。那是真心掏你钱包的笑脸,实在。

是“香梦”的老板娘告诉我,鸡脆骨是长在鸡胸口窝上的一块骨头,指甲盖儿那么大,只一块,像哺乳动物的鞭一样金贵。为了说清位置,她还瘪着嘴、压着双下颏,用中指点了点两个大咂儿中间。

那时,黄韬和还没成他媳妇的小关经常约上我和施小君,在那两家烧烤店没心没肺地吃喝,胡侃。而我们聊的,无非是一些当时认为叫艺术的东西,以及像羊粪蛋一样,哩哩啦啦,分散在各地的朋友们。

3

有必要讲一下我们身处各地的原委。

还是先从自己来吧。

在望海时,我是一家星级酒店的餐饮部餐厅经理,经常西装革履地在酒店里闲逛,看起来趾高气扬的,其实,那是在掩饰自己的虚弱——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儿什么。厨房我管不着,各个餐厅都有自己的主管,全是餐饮部总监的人,我不好插手。说白了,我干的是个闲职,有名无实,想大着胆子往兜里揣黑钱,连机会都没有,很郁闷。

那年元旦,为了排解郁闷,我和黄韬突然跑到省城奉京玩耍。

此间,汪虎在电台做一档名为《外乡客》的节目,我在黄韬和武宁的圈拢下,跟着录了一期。进棚前,武宁一再叮嘱,不能像挤牙膏一样,他问一句,你答一句,要敞开了说,甚至可以胡说八道,所答非所问,反正能剪。

后来,磁带的效果说明,在胡说八道上,我基本达到了武宁的要求。可是,放现在听,那就是垃圾。汪虎彼时就知道这一点,但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居然在第二天,趁我还没离开奉京的时候,就插在其他录好的样带之前,播了出来。

武宁、汪虎纯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而我则误以为自己完全是块大牌主持人的料。之前,我在老家做过几次婚礼司仪,总能听见夸我“能压住场”的所谓好评,不管真假,我全信了。所以,在听到收音机里自己的动静之后,我浮想联翩,今后是不是可以真的到奉京来,在这方面沽名钓誉?

那晚,我和黄韬住的澡堂子。

由于方向感历来不强,又是在深夜入住,总是回忆不起来那家浴池的准确位置。

当时,管找小姐不叫找小姐,叫“崩锅儿”。

我和黄韬躺在浴池休息大厅的长椅上,一位服务生悄无声息地走到我们身后,问,两位先生崩一锅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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