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项任务:让粗鄙的阴影暴露出来

在故事的这一部分,“邪恶的继母一家”大踏步进入了瓦萨莉莎的世界,开始使她的生活变得凄苦不堪。这一阶段的任务是:进一步学会放弃那个太具有保护性的母亲形象;意识到对别人再好、再甜蜜、再友善,都无法让生活得到改善(瓦萨莉莎成了继母和继姐姐们的奴隶,但这并没有改善她的境况);直接体验自己的阴影特质,尤其是自我排他的、妒忌的、盘剥别人的一面(继母和继姐姐们的形象);清楚地认识到它们;跟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建立起最好的关系,让“别人教育出来的自己”跟“真正的自己”之间的关系进一步紧张化;进一步推动“让旧的自己死亡,让新的仰仗直觉的自己诞生”这一过程。

故事中的继母和继姐姐们代表的是,精神世界中未得到发展的、残忍冷酷的那些元素。她们是阴影的元素,是自我所不认同、不接纳的精神内容。对于女性而言,精神的阴影可能是非常积极的,因为女性的天赋经常会被埋没在阴影之中等待发掘,但也有可能是消极的,而这消极的阴影内容同样可以为我们所用。当我们最终认清它的本质和来源时,我们就会因为这智慧而变得更强大。

在启蒙过程的这一阶段,女性往往会因为自身精神中各种琐碎的困扰,而轻易顺从任何人提出的任何要求。这就为我们提出了一个矛盾的命题:要做真实的自己,我们就有可能被他人所疏远;而要顺从他人的话,我们就会疏远真实的自己。尽管这矛盾让我们痛苦,使我们必须忍受,但是我们很容易就能看清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瓦萨莉莎得不到自由,因为后来组建的家庭无法理解和欣赏她。在继母和继姐姐们看来,她是多余的。她们恨她,辱骂她,把她当作不可信任的陌生人来对待。在传说故事里,“陌生人”或是“被放逐的人”通常都是那些跟本能智慧联结最深的人。

继母和继姐姐们的形象,可以理解为外界文化在女性精神世界里投下的影像。精神世界中的“家庭”与真正的“灵魂家庭”是不一样的,因为前者是属于超我的,是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在她们精神中留下的烙印。这些文化及社会层面上的——超我层面上的——内容和意象,与来自灵魂—本我精神世界的内容和意象并不一致,前者感觉就像是“从外面来的”,并没有某个天生的来源。文化/超我层面上的影响,可以是非常积极的,也可以是非常具有损害性的。

瓦萨莉莎的继母和继姐姐们可以说是精神中的一团毒瘤,阻断了生命力的流通。她们从入场时起就在不停地喧嚣:“你做不到。你不够好。你不够勇敢。你太愚蠢,太无聊,太空虚。你没有时间。你只能做最简单的事情。你只能被允许做这么一点点,不能做太多。趁早放弃吧。”因为瓦萨莉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她自己的力量,所以她允许这团毒瘤继续在她的生命线上滋长。她若想重新寻回被阻断的生命力,就必须发生某些不一样的事情。

我们可以在故事里看出,瓦萨莉莎对于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具有敏锐的直觉,而她精神中的父亲对这充满敌意的环境也毫无察觉;他同样是一个“太过善良”的形象,同样缺乏直觉的解放。有意思的是,在现实世界中,如果父亲太过天真,女儿的觉醒和启蒙过程通常也需要花上更长的时间。

我们自己心中和周围生活中的“继母和继姐姐”们也会告诉我们,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是,并且她们要求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缺点上,而不要只注意到围绕在我们周围的这种残酷——无论它是源自我们的内心,还是源自周围的文化氛围。要想看清事实真相,既需要足够的直觉,也需要足够的力量来承认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我们可能会像瓦萨莉莎一样,在本来应该寻求真相的时候,却选择对“继母和继姐姐”们“好一点”。我们接受的教育可能要求我们宁愿放弃自己的智慧,也要跟别人“相处得来”。然而,在压迫性的环境中,我们越是对别人好,就越会遭受更深重的压迫。尽管我们会担心做真实的自己只能导致别人的疏远,但正是这种担心带来的精神压力,才能促成灵魂的解放和生活的变化。

所以,继母和继姐姐们就密谋把瓦萨莉莎送走。她们密谋的内容是:“到森林去吧,瓦萨莉莎,到芭芭雅嘉那里去吧,如果你活下来的话——当然你不可能活下来——那我们或许会接受你。”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念头,因为许多女性都会在启蒙过程的中途进退不得,她们就好像被卡在轮回中间动弹不得一样。尽管精神世界中的确存在着天然的猎杀者,他们会自动对我们说:“死吧!”“呸!”“你为什么不放弃?”但是,使猎杀者的声音放大的,往往还是家庭和文化环境的影响。

例如,那些出生在无法接纳她们天赋的家庭里的女性,往往会选择那种极端艰苦漫长的征程,并且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选择——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觉得自己必须要拿下三项博士学位,或是从珠穆朗玛峰上倒立着滑下来,或是进行各种危险的、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金钱的活动,来向她们的家人证明自己的价值。“现在你们能接受我了吗?不能吗?好吧(叹气),看我做这个。”没错,我们的确需要足够的力量来对付阻碍生命力流通的毒瘤,但是要想让内心深处的启蒙过程继续发展下去,单凭努力在“继母和继姐姐”们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是没有意义的。事实上,这样只会拖慢启蒙的过程。

瓦萨莉莎每天做着繁重的家务,但她毫不抱怨。尽管这种毫无怨言的劳作看起来十分英勇,但事实上,这种行为却会在“太过善良”和“太过刻薄”这两种特质之间,制造出更多的矛盾。就像“对所有人好一点”和“做真实的自己”之间的矛盾一样,这矛盾最终会带来良好的结果。在这两者之间不知何去何从的女性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她必须迈出接下来的步子。

在故事里,继母和继姐姐们对精神的生命力是如此压迫,以至于她们将火种一把熄灭了。而每当这样的时候,女性就会丧失精神层面上的方向感。她可能会感觉到寒冷、孤单,愿意做任何事情来找回火种。这正是她所需要的那种动力,那种能够让她在启蒙路上继续走下去、最终寻回心灵力量的动力。可以说,瓦萨莉莎必须跟芭芭雅嘉见上一面,因为她需要被好好吓上一回。而我们也必须离开喧嚣的人群,独自到森林中去,不可能既留下来又选择离开。

瓦萨莉莎像我们一样,需要一盏引路的灯,帮助她区分什么是对她有好处的,什么是糟糕的。她不可能通过“对所有人好一点”来获得判断的能力。那些试图掩藏内心深处感觉的女性,其实是在让自己的心渐渐死去,最终心中的火种会熄灭,而她也将迎来无比痛苦的空虚。

然而,也正是火种的熄灭,才让瓦萨莉莎终于从屈服之中迈出了第一步,她原本的生活最终宣告死亡,她不得不颤抖着迈进新的生活当中,而这新生活是建立在更古老、更睿智的理解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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