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19)

在这种情况下仁慈的皇帝陛下如果不感到意外那才叫奇怪呢。今天这里让他感到意外,明天那里又让他吃惊,这儿让他惊讶,那儿让他出乎意料。今天巴莱省出乎他意料,下周提格莱省让他目瞪口呆。然后他就会记住:荒无人烟、污秽丑恶、黑压压一片苍蝇。随之他会传唤省里官员到亚的斯亚贝巴,在“授权任命钟头”里责骂他们,然后罢黜他们。这样的新闻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帝国。结果会是什么样呢?那结果只能是,整个国家的各级王公贵族除了眼望蓝天什么也不做,只等待着尊贵皇帝的驾到。人们无所事事,各省败落,而这一切皆因为害怕皇帝发火而导致的后果。更有甚者,他们会感到人心惶惶、前途未卜,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光,因为困惑不解和恐惧不安把他们联合在一起。于是他们会开始在私底下发泄心中的不满、抱怨或发牢骚,散布有关皇帝的身体状况不佳的传言。终有一天,他们会开始密谋,煽动、发动反抗造反,内部争论不休,并且阴谋暗中破坏,中伤大慈大悲的皇帝陛下。他们的厚颜无耻会让皇帝不得安宁。因此,为了保证君主国的安定,防止政府瘫痪,皇帝陛下做出了一系列有效的妥?,从而得到了双赢的结果——他自己和达官贵人们的安宁。如今,君主国中被毁的地方都进行了重建,在每一个省份都至少建有一个宫殿,为的是随时准备欢迎皇帝的驾临。事实上,这一切都搞得有些过分。在奥加登沙漠中心建的那个宫殿也只维持了十几年,那里雇佣了全套人马的仆人,有一应俱全的厨具设备和餐具,可是皇帝陛下在那里只待过一天。但是,我们再来回过头来看看,有一阵子,皇帝陛下出行的线路是这样的,他得在沙漠中心地带留宿一夜,所以在那里建一个宫殿难道不是很必要吗?遗憾的是,我们这些愚昧无知的草民永远也不会明白皇帝陛下君权统治的道理,其实这是君权统治的一种进步。

E.:

卡普希钦斯基先生,在金色大厅里进行“钱箱钟头”时,皇帝身边站着令人尊敬的阿巴·哈纳·耶巴,在他身后是他的跟包仆人。在金色大厅的另一头站着一帮人,看上去好像不太整齐,有些乱糟糟,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站的位置。我为什么说是一帮人呢,因为,每天都有一帮人站在看不见队尾的长队中,翘首等着慈悲威严的皇帝的觐见。只要皇帝一天在亚的斯亚贝巴,那么皇宫里每天都会聚集很多人。那时皇宫里面充满了生气勃勃旺盛的生活气息,这也是很自然的事。皇宫的庭院里严格按等级制度停满了各类轿车,走廊里到处是各种代表团,在候见厅里各国大使们在那儿闲聊,负责各种仪式的官员们在匆忙中急速转动着眼珠子。那边正在举行换岗仪式,这边通信员们夹着文件夹匆匆穿越大厅,部长们也放下架子,显得很平易近人和谦恭友好,犹如普通人一样。成百上千的臣民们试图将自己的请愿书、诉状、告密信塞到达官贵人们手中。他们看到的这帮人里,有的是一般工作人员,有的是皇权理事会的成员、皇宫监理等各类官僚显贵负责人和副手们。总之一句话,到处都是激动、兴奋、忙乱的人群。

而这一切都会在一瞬间消停下来。每当皇帝陛下离开首都,或出访别国,或下省去参加奠基仪式、道路开工竣工仪式,或者为了安抚民心、激励平民而下去体验百姓疾苦、体谅民情时,那时皇宫里才会变得空空如也,恢复了原样。皇宫中的仆人们开始洗衣服、在外面的绳子上晾晒洗好的衣物,皇宫里的孩子们在草地上放羊,负责礼仪的官僚们聚集在当地的酒吧里闲聊,皇宫的侍卫们则用铁链锁住宫门,自己安然地在树下睡大觉。等到皇帝陛下回到皇宫后,小号声响起,皇宫又回复到往昔的热闹。

在金色大厅,人们总可以感觉到在空气中似乎有电。有的人似乎能感觉到电流通过太阳穴时的那种震动和颤抖。每个人都清楚这股电流来自哪里,那就是那个精美的小羊皮包。人们依次走到仁慈的陛下面前,陈述需要钱的理由。我们的皇帝静静地聆听着,然后再发问。我得承认,我们的皇帝在财务问题上,可是一丝不苟,毫不含糊。帝国中的每笔开支,只要超过十美元,都得由他亲自批准,如果某位大臣为一美元开支请示他,他会为此对该大臣的行为大加赞扬。修理大臣们的汽车需要皇帝恩准,更换漏水的城市管道需要皇帝恩准,为饭店购买床单被套也需要皇帝恩准。

我的朋友,你一定很钦佩皇帝陛下这种勤俭节约的精神吧,他把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检查账单、听取成本预算、驳回提案、戒备人们的贪婪之心、狡诈诡辩和好管闲事(干预)上。我们的皇帝陛下在这些事情上从未表现出厌倦疲惫之情。他总是对这类事情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和高度的警觉,他是节约的楷模。他非常喜欢他的财政大臣——耶尔玛·代莱萨,他是最经常能直接接触皇帝的人之一。尽管如此,如果?有需要,皇帝陛下还是会伸出慷慨之手。当陈述人回答了他的提问之后,仁厚的皇帝会承诺,他会帮助他解决财政困难。这位兴奋激动的臣属就会叩首给他鞠躬。此时,仁慈的陛下就会把头转向阿巴·哈纳·耶巴,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出应给的数目。之后,这位圣洁的阿巴·哈纳·耶巴就会去袋子中掏钱。阿巴·哈纳·耶巴把手伸向袋子,掏出钱,把钱放在一个信封里,然后递给那位受宠若惊、激动不已的人。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弯身鞠躬,然后谨小慎微地退身迈出厅门,高兴地离去。

卡普希钦斯基先生,不幸的是,这之后你就能听见那些可怜的忘恩负义之人的嚎啕大哭声。因为,当他们打开信封,会看到信封中是我们仁厚的皇帝赐给他们的非常小的数额,而这个数额绝对无法满足他们贪婪的欲望。但他能怎么办?转身回去吗?再去恳求吗?在皇帝面前指责他最亲近的人的良心吗?这是不可能的事。哦,这时,他们心中对皇帝身边忠心耿耿的财政大臣的仇恨和敌意就会油然而生!因为,从大众的角度来说,无人敢玷污皇帝陛下的尊严,所以要由阿巴·哈纳·耶巴来承担舆论的辱骂和斥责,他们骂他是守财奴、吝啬鬼,骂他欺?作弊。因为是他毫不费力地把手伸进了钱袋子,是他用那粗壮的手指长时间在袋子里掏来掏去,好像那里有一个大大的过滤器,是他很不情愿地把手伸进去,好像那里藏着毒虫,然后,他很快地,甚至看也不看——因为他知道硬币的重量和纸币的大小,把钱放进信封,之后做一个手势让拿到钱的人蒙头蒙脑地鞠躬迅速离开。因此,当他被处死刑,执行枪决的时候,我心里在想,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会可怜他,为他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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