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9)

在活动进行中,我想找一块安静的地方,但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于是我从旁门走出宴会大厅,到了皇宫的院子里。此时已是深夜,天上飘着零星小雨,这是五月的雨,有丝丝的凉意。我看见从一扇门缝中斜射出一束温柔的光,在离那儿几十米的下方有一间没有围墙的破旧建筑。从我刚才走出来的那扇门,一直到那个破旧建筑旁站着一排排服务员,他们在那儿传递着从宴会上撤下来的留有残羹剩饭的盘子。盘子里尽是些剩骨头,咬食了一半的食物,吃剩的蔬菜沙拉、鱼头和大块大块的肉。我朝那个破旧房子走去,结果不小心脚底一滑摔了一跤,摔在了湿滑的、丢弃着残羹剩饭的垃圾堆上。

在那个没有围墙的旧房子旁,我突然发现,在黑暗之处有个东西在蠕动,发出喃喃声、咯吱声、叹息声和嘴唇的嘬吸声。于是我想走近那个角落看个究竟。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一帮赤脚乞丐在泥泞湿滑的垃圾堆旁杂乱地挤作一团。在这破旧房子中的洗碗工们把残羹剩饭丢弃给这些乞丐。我看着这些乞丐在啃噬着剩骨头和鱼头。他们那种狼吞虎咽、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样子满足了他们的生理需求,消除了他们因为饥饿造成的焦虑,让他们感到心满意足。

当宫廷服务员暂时没有食物扔给他们的那个空当儿,这帮赤脚乞丐也趁机暂时舒缓一下自己的胃,让自己暂时放松一下,就好像部队指挥员命令战士稍息一下那样。他们用肮脏的袖边擦了擦嘴,抹去了脸上的雨水和粘在脸上的饭渣。过了不久,服务员们再次开始倾倒残羹剩饭,于是又是一片混乱,到处是嚼食时的咂嘴声和吧嗒声。这群人又开始了近乎于神圣而又辛苦的摄取食物的劳动。

我被雨淋湿了,只好重又回到大宴会厅皇帝举办的宴会中。我看了看这些金银器皿和绯红色的天鹅绒,看了看Masavuba总统和我的邻座,桌子的名片上写着他的名字叫Aye·Mamlaye。我闻到了飘来的阵阵薰香和玫瑰花香味儿,等我听完米廉姆·马克巴(Miriam Makeba)唱的祖鲁部落民歌后,便向皇帝深鞠了一躬(这是礼仪上必做的一件事),然后回家去了。

在各国总统匆匆返回国后(之所以用匆匆回国这个词,是因为他们在国外时间长了,假如国内发生政变,他们就有可能丢掉乌纱帽),皇帝参加了在非洲首脑会议后举行的第一次记者招待会,并与我们这些外国记者共进了早餐。新闻发布会每次都是在非洲厅举行,在这个大厅里,我们曾经熬过了那些与国内联系不上而又焦虑等待的日日夜夜。负责记者工作的人是新闻报道大臣,他叫泰法腊·葛布来沃尔德(Tefarra Gebrewold),身材高大,是典型的阿姆哈拉人(埃塞俄比亚一地区)。他很有风度,一般来说,他话语不多,缄默冷?,沉默寡言。今天,他却显得非常激动,在他的讲话中,言必称海尔·塞拉西皇帝,并在提到海尔·塞拉西皇帝的名字时,都非常郑重地弯腰低头鞠躬。

“这太好了!”一位希腊-土耳其-塞浦路斯-马尔他籍人伊沃·斯瓦尔兹尼大叫一声,这是一个为尚未注册的MIB新闻社工作的人,实际上这个新闻社的主要工作是为意大利石油巨头埃尼集团搜集情报。“我们要投诉这家伙,他给我们提供的这叫什么通信工具!”在这里我得先插一句,这些常年远离家乡、不辞劳苦奔波在世界各个角落的记者们,都是在艰苦环境中经受过考验并愤世嫉俗的人。他们什么都经历过,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他们总要在各种情况下设法排除万难,努力奋争,其工作难度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所以,没什么能让他们止步不前。现在,正当他们疲惫不堪和愤?之极时,他们随时都准备找机会向皇帝诉说他们的怨言,让他了解外国记者的工作条件有多差,因为他们从当地政府那里几乎得不到任何帮助。因此,即使是泰法腊·葛布来沃尔德这样的人,有时也不得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考虑,现在事情就是朝着这方面发展,听到伊沃·斯瓦尔兹尼大叫之后,我们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垂下头,神情非常紧张,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只见他自己在那儿嗫嚅着,?也听不太懂他说的是什么,大家最后只好推测他可能在说,如果我们在皇帝面前告他状的话,那他就会掉脑袋。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此时,在我们中间出现了两种意见。我为他的前途感到焦虑不安,还是让他安静一会儿吧,别再让他受良心的谴责了,大多数人都同意这种看法。最终我们达成一致意见,在皇帝接见我们时,我们要回避谈到这个话题。泰法腊·葛布来沃尔德听着我们的讨论,在听到我们讨论的结果他应该会为此感到宽慰和松口气。但是,跟每个阿姆哈拉人一样,他天生就多疑而且对人很不信任,特别是对外国人。所以,他沮丧地、似乎非常难过地低垂着目光离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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