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回忆着往日的风云岁月,他们心潮难以平静,思绪如大海般翻涌。
第二天,包大夫做出了决定。他知道了二爷爷境况后决定带他走,去自己老家那里住一段日子。他的全家在旧温王府所在地巴彦塔垃公社。他还要给二爷爷治病。
这一下,白尔泰大松一口气。二爷爷终于有个妥善的归宿了。包大夫也劝白尔泰赶快返回五七干校,免得引起麻烦。
二爷爷咧着大嘴,瞪着独眼笑骂孙子:“你别想甩掉我,哪天我在‘包神仙’那儿住腻了,就去你那五七干校找你喝酒!”
白尔泰也笑着说:“我那儿可没有治你吐血的‘包神仙’!”
从寒冷的小招待所里,传出他们热烈而豪爽的笑声,笼罩这里的阴霾之气,顿时一扫而光。
三
一九二四年的春天,春寒料峭。
沉湎酒色和烟土的达尔罕亲王——那木济勒-舍楞,这时已很少回草原了。他常年住奉天的小河沿王府,守着美人朱福晋,草原成了他提银子的账房和搬牛羊肉和狼狐皮的库仓。
当然,他也完全落入张大帅掌控之中,并在朱福晋的建议和撺掇下,利用自己哲盟十旗盟长职务之便,帮助落实了张大帅那个“蚕食行动”。诱使郭尔罗斯二旗、科尔沁右翼前旗和后旗、扎赉特旗,还有奈曼旗、科左后旗等蒙地连续放出了不少荒地,开垦设县设局,为张大帅开劈蒙疆扩充实力立下汗马功劳,果真成为大帅棋盘上的重要棋子。
就如狼扑倒羊之后,不会只啃几口就离开一样,野心勃勃的张大帅开始实施“蚕食行动”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彻底吞并达尔罕旗。其实,达旗这时也只剩下辽河和新河两岸的狭长不大的草地了。在其西侧,原卓王草地上不久前已设了开鲁县(取“开启愚鲁”之意为贬义),东侧出“站道荒”之后也新设了双辽、长岭等县。为吞下这最后一块肥肉战略要地,大帅可用尽心思,不露声色地步步渐进。最近,他感到自己这位老亲家已经百依百顺,基本放弃任何抵抗之时,于是授意朱博儒和王相林,拟定了最后一环秘密计划。
科尔沁最后一块草地上空,又登时黑云密布。
这一天,嘎达梅林正闷闷不乐地在兵营执勤,家人送来急信,他妻子死了。
嘎达梅林曾娶两房妻子,都是包台吉的两个女儿。嘎达梅林家此时人口较多,老父母、大哥三哥全家都在一起,和睦热闹。他二哥照日杰喇嘛,自活佛爷爷“拉哈日玛”过世后,便离庙还俗,娶妻生下三个儿子,他老婆病死后又去郑家屯垦荒局谋了差事,并娶一位汉家媳妇常年不回老嘎达这边,但三个儿子全放在老嘎达手边抚养。老嘎达认的继子阿木郎贵就是他最小的儿子。老嘎达两房妻子都没给他生育一儿半女,这是他唯一的遗憾。原配妻子死于难产,而这第二任妻子即前妻的亲妹妹,可是死得糊涂。她当时拉肚子,要找红糖水做药引子,侍候病人的老嘎达母亲和丈母娘,却把厨房已和好不知准备干什么用的大烟土水,当做红糖水给病人喝了下去。大烟土溶水后发黑红色,跟红糖水差不多,可进了人肚子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把老嘎达这位可怜的老婆活活给折腾死了。
当嘎达梅林快马赶回家后,看到妻子毒发身亡痛苦不堪的扭曲尸身,不忍目睹。一起生活了十年,虽然无子,但感情甚好,他心里十分哀痛。相继失去两房妻子,嘎达梅林的伤心是可以想象的。
由此,民间也悄悄流传开了嘎达梅林“克妻”一说。这弄得好多人家不敢再跟他提亲,而他自己也忙于全旗军务政事,剿匪防盗,无暇顾及再娶之事。
嘎达梅林虽无心,可有个有心之人一直在暗暗关注着他。
她就是牡丹,伊森格尔的贵族、仁钦台吉的女儿。从小心高气傲的这姑娘,受那些历史故事影响,一直羡慕巾帼英雄和志士豪杰,平时对那些来提亲的蒙古青年,她都看不上,芳龄已至二十一二仍没有订亲出嫁。这个岁数在当时已属“老姑娘”大龄青年了。那时的蒙古姑娘,一般都十二三订亲十四五岁便出嫁。这事可急坏了她的老父亲,有一次生气地问女儿:“这个不行,那个不嫁,到底你要嫁什么人?”
“要嫁,就嫁嘎达梅林那样的人!”牡丹回答得干脆。她一直佩服嘎达梅林文武双全,又为官公正,早就心仪已久。
“啊?他可是‘克妻星’哎!你还敢嫁他?”仁钦一听吃惊不小,赶紧摇头。
“那有什么?我还克他呢!”牡丹脱口而出。
也许,这话是天意。
“那好,你敢嫁,我就敢托人给你提亲!”老父亲也来了劲儿,跟姑娘叫板。
见女儿红着脸并不反对,仁钦台吉便明白了女儿真的有那个意思,于是他去拜会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府教书先生云灯阿,他是老嘎达的老师,也是牡丹的老师。
那晚,仁钦抱了一包好烟土,去了云灯阿先生的家。当时草原上有钱人家盛行抽大烟,蒙古王公从清宫里没学会什么其他本事,却把抽大烟这恶习带回草原,并风一样传开了。
一生清廉、洁身自好的云灯阿,一见仁钦台吉先摆到茶桌上的烟土,心中便不悦了。还没等这位缺乏眼力的仁钦说明来意,就下了逐客令往外轰他。仁钦一再解释道歉,悄悄地收回那包好“土”,同时说出只是急于想给嘎达梅林提亲,才一时糊涂,不察云先生为人,做出这等蠢事等等。
云先生一听为老嘎达提亲,这才脸色稍缓,留住仁钦继续说话。他跟老嘎达亲如父子,平时也一直为他鳏居而忧心。
“女子为何人?是哪家贵族的千金?”云灯阿抚着银须笑问。
“不瞒您老说,是,是……我那个野闺女!”仁钦支吾着,有些不好意思。
“牡丹?哈哈哈哈……”云灯阿大笑。
“唉,说起来脸红,这丫头一口嚷嚷除了嘎达梅林谁也不嫁!真是不羞不臊呢,让先生也见笑啦——”仁钦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一笑。
“哈哈,我怎么没想到她呢?除了她,哪个还有这样的胆识,有这样的福气呢?!哈哈哈……”云灯阿老先生两眼乐成一条缝,银胡子都颤抖着,然后又问,“牡丹这孩子属啥?贵庚?待老朽算一算!”
“属虎,光绪二十八年生人,今年虚长二十二岁。”
“妙哉!妙哉!此乃天意,天意也!真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此事已有八成矣!”云灯阿掐指算了片刻,尔后朗朗笑道,“敢问台吉大人,贵府在聘礼方面,有什么要求?”
“嗨,不怕您笑话,这野丫头直嚷说,聘礼只要一匹好马、两支‘匣子’,别的什么都不要!“仁钦摇了摇头苦笑。
“哈哈哈……真是一匹烈性的马!”云灯阿先生也不由得大笑,“我说仁钦老弟,请先回府,三天后你就等候佳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