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便坐在路边,说起话来。
“你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啊!他们家人天天提心吊胆,愁眉苦脸的,哪有心思接待客人哟!”老乡的话意十分明确。
白尔泰沉默了。过了片刻,他向那老乡询问道:“大叔,那我打听一下,这一两个月有没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来过孟老爷子家?”
“这——好像——”那老乡有些支吾。
“大叔,他是我的亲二爷爷,有点疯疯癫癫,从库伦旗来这边串亲戚的。”
“原来是这样。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倒确实见过有一位独眼老爷子来过我那亲家的家,可没住几天老孟头开始倒霉,专政队的人也盘问起那老爷子的来路,他只好趁夜里把老人家悄悄地送走了。”
“是吗?那送哪儿去了?”白尔泰顿时激动不已,揪住那老乡的胳
膊问。
“别急,让我想一想——”那老乡猛抽几口烟袋,一拍腿说,“对了,敖烈-毛都屯,乌力吉图公社的敖烈-毛都屯!”
“啊?那不是嘎达梅林的家院吗?听说早都烧毁了!”
“那个大家院是烧毁了,可附近还有个小屯子,大家现在管那小屯子也叫敖烈-毛都了。”
“噢,去谁家了?”
“独臂拉喜家。是个远亲还是旧时朋友,那俺就搞不清了。”
白尔泰喜出望外,心里喊,谢天谢地,二爷爷终于有下落了!
一高兴,他给那老乡咚咚地磕了两个头,表达满心的喜悦和谢意。弄得那老汉十分愕然。
三
王相林离开老章京府回到住处,依然惊魂未定。
这次在达旗他可是损兵折将,还差点把自个儿也搭了进去。
为此他心里感到十分的懊恼,感到达旗这块骨头比想象的还难啃,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一张无形的网中,危机四伏,令自己难以招架。尤其让他心生畏悸的是,有一双眼睛始终在暗中盯着自己,无处不在。他已知那双眼睛就是嘎达梅林的眼睛。随着“白面魈”这次行动的失败,他更是感到此人的可怕。迄今为止,几次交手,除了绑架老福晋这事上稍占便宜之外,从库伦到达旗他已完全处于下风,每每让对方搅了好局,功败垂成。
现在,搬掉哈尔章京这个阻力更为困难了。那个达王一时也不可能力排众议,批准卓王的招垦奏请,这使他尤为沮丧。前后思忖后,他决定下一步采取迂回策略,放弃正面抢攻。于是再次秘密去见卓王,面授机宜,让卓王把“招垦出荒”的报告,越过旗“札萨克”直接打给省府屯垦部,并由他亲自带回奉天转交。同时再给卓王出主意,唆使他利用曾在塔尔寺当过多年喇嘛的人脉关系,请出与达旗有关系的宗教界重量级人物出面,帮他说服达尔罕王爷和众贵族,因为他发现这地方从上到下十分崇信喇
嘛教。
那卓王立刻神领心会,口称这招儿成,自己马上出去活动。王特使还很大方地为他提供了一笔经费。
这一天,滞留达旗有段日子的王特使,终于辞别达王要回奉天了。
又是一番送行酒宴。随后达王派陪同官韩舍旺,送王特使到辽源州郑家屯乘火车。
王相林怀里揣着卓王的招垦报告,骑马上路了。
看着那一双远远目送自己的阴冷眼睛,他有些不寒而栗,向一旁并辔齐行的韩舍旺问:“韩札兰,你说说,这嘎达梅林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物?在达旗根子有多深?你给我详细讲一讲他的情况。”
王相林将嘎达梅林视为眼中钉,想趁离开之前尽量多掌握点他的
资料。
于是韩舍旺把知道的倾囊详述。
公元1890年5月19日,达尔罕旗草原温都尔王属地大哈日巴拉山脚下新甸牧场的扎门朝海屯,有一户牧民叫伊德尔?阿尔斯郎,汉译意思为“雄狮”,这一天他的妻子为其生下第四个儿子。伊德尔-阿尔斯郎的姓氏为莫勒特图,汉译取为孟,家族为王府世代“呼和-胡亚克”即王府兵役户,虽是平民阶层但在社会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可娶台吉贵族家的女儿为妻,不像哈尔?阿拉巴坦“黑奴才”们那般低贱。伊德尔的一位叔叔喇嘛五岁入庙十岁派去西藏学佛,获拉哈日玛即“状元”称号,奉西藏佛界派遣,回科尔沁草原弘扬黄教,在旗庙汤嘎日格寺当了住持活佛。受他的提携,伊德尔的两个儿子达尔杰和照日杰,都到庙上当了喇嘛,老三愚笨只好在家放羊。现在这老四,伊德尔本盼着生个闺女,可却又生下一个秃小子,看起来不是兵役料就是出家的小沙弥了。
老四取名为那达木德,汉名孟青山,又名孟业喜。由于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人们按习惯叫他“老嘎达”。他就是嘎达梅林。世事奇怪,他的大名和汉名没有叫开,至今鲜有人知晓,可“嘎达梅林”这昵称后来却名扬四海。
老嘎达出生后不久,他的家乡新甸一带的草地被老卓王出荒卖出去以抵巨债。这里本是温王的牧地,被霸道的卓王私自招垦,温王家族知情后抗议不让放荒,一直拖延下来。可收了银子的农户们告到辽源州和盛京,又不时聚众来轰赶祖祖辈辈在此放牧的牧民们,纠纷械斗事件连连不断。
嘎达梅林家族是温王属民,他们莫勒特图氏族早先也曾出过两位王府梅林,也有人跟随僧格林沁亲王征战过。卓王出放“采哈?新甸”荒时,嘎达梅林的伯父赛因-宝音带头反对出荒,因而丢掉王府官职。此事给幼小的老嘎达留下了深刻印象。
为避乱,经叔叔活佛的安排,伊德尔举家搬离这块因开垦而变得不安全的多事之地,赴达尔罕旗草原腹地也属温王辖区的“塔本格尔”(五家子)满达日哈草甸子(今敖日木-苏木)落了户。
老嘎达十岁时,爷爷喇嘛拉哈日玛活佛发现这孩子聪明伶俐,便资助他进了新开办的伊森格尔(九家子)贵族子弟学堂,师从云灯阿学习蒙汉文化。清朝末年执行所谓“新政”,封闭的蒙地也渐渐允许兴办学堂,末代达王那木济勒-舍旺在旗民和贵族要求下,为改变“人智未开、教化不行”的落后状况而办的这所学堂,也许是他为达旗做的唯一好事。老嘎达十五岁时随爷爷活佛去达王府做客,达王见他精干聪慧就留在王府当差,十六岁时去王府兵营当司号员,十八岁时兵营请来了一位汉族教官,嘎达蒙汉语兼通就给这位教官当了翻译,很受赏识。后来他更是崭露头角,提升专依达、札兰。有一次护送达王去北京途中,遭遇几十名土匪围攻,老嘎达率二十名护兵冒死血战,击退恶匪保护王爷安全脱险。由此被达王提升为军事梅林职务,官运顺畅,很受达王信任恩宠。
韩舍旺这个人,从小性情偏狭,看着嘎达梅林步步高升,心里始终不服,现在怀着一肚子妒嫉向王相林介绍了嘎达梅林的情况。王相林频频点头,看着韩舍旺那副一脸撇嘴不屑的样子心里更是暗喜,愈加认定此人真是他在蒙旗不可多得的人才,是老天赏给他的,只要假以时日,施以恩惠,他或许将来在达旗这盘棋上能成为一颗重要棋子。这一点,他果然没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