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独贵龙”图
你们在明亮的白天,
要像雄鹰一样深沉细心;
你们在黑暗的长夜里,
要像乌鸦般坚忍顽毅。
——成吉思汗箴言
一
八月的科尔沁大地,依旧酷日炎炎,柳叶晒白了,杨枝蔫巴耷拉了。
白尔泰中午回到宿舍,脑子里像钻了虫子般一点睡意都没有,眼前晃的全是那沓蓝皮卷宗。
同屋的“狼”不见人影,除了深夜回来睡一觉,一般很少能在宿舍里看到他。鬼使神差,他一骨碌爬起离开了宿舍,魂被什么牵着般直直走向前院办公室。午间的旗府大院,静悄悄的,连热闹的小草场上也不见有人打网球。唯有麻雀在树上的阴影中唧唧喳喳,像是学习人类好榜样开着什么声讨大会。
办公室空无一人。他无聊地坐在自己桌前,发呆。
让他梦牵魂绕的蓝皮卷宗已被德主任打回冷宫,不知何年重见天日,自己想看到它太难了。可他为什么大中午跑到办公室来了?也许出于下意识吧,他的眼睛就那么瞄了一眼库房的门。
顿时,他的眼睛一亮。
天哪,连接办公室的库房门上,挂着一串钥匙!库房门没锁!
库房有人?还是管库员海玲忘了锁库房?白尔泰的心猛地跳荡起来。
他如一只狸猫般轻轻走过去,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海玲老师!有人在里边吗?”
库房内没有动静,静悄悄的。看来是急着回家为孩子做饭的海玲,匆匆忙忙中忘锁库房门了。
白尔泰的那颗心更是七上八下了。平时,库房是其他人一律不许入内的,只有德主任和海玲可进去拿卷宗。怎么办?这可是天赐良机,进还是不进?白尔泰的心在激烈地打架。他的手,几次颤抖着,伸过去摸住了那凉凉的门把手,可又缩回来。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白尔泰啊,白尔泰,你过去的胆子哪儿去了?小时在农田里偷过瓜,学校时曾溜进老师阅览室偷看过《参考消息》,坐火车时多次逃票,这次你又不是去偷东西,只是溜进去偷阅而已。逃亡中的二爷爷正等着你去救助啊,过了这一村可没那个店了,再犹豫,该有人来了你就丧失时机了。诱惑,是无法抵御的。老天既然给你机会,那就干吧!
仗着一个贼大胆儿,白尔泰一咬牙就迈开了笫一步,跨过了那道紧箍咒般的门坎。
进去的一刹那,他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细微的,像是人的呼吸,又像是轻轻的脚步声。可大库房内高架林立,卷柜挡着视线,什么也看不见。难道这里有人?可转瞬间又什么声息也没有了,白尔泰的发根簌簌的,浑身激起鸡皮疙瘩。“扑棱棱”,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蝙蝠从头顶上飞过,攀附在墙的暗角吱吱地磨牙。白尔泰连魂都快没了。不过也松下一口气,原来是一只跟他一样溜进来的蝙蝠而已。他赶紧行动起来。
库内卷宗存放有序,都按年代、历史或人物分类搁放在高架上。
他很快找到了那沓日思夜想的“嘎达梅林卷宗”。
他欣喜得手直哆嗦,迅速打开了那卷宗。
可立马心凉了半截儿。那卷宗里只剩下两张纸!
匆匆读完,也没什么太多内容,只是人名、岁数、出生年月、籍贯等简单材料,而对嘎达梅林起义造反的事迹、人员组织和整个过程都只字未提,还没有民歌里唱得丰富!奇怪,本来是厚厚一沓卷宗,这会儿怎么变成这薄薄的两张纸呢?那么多资料,为何不翼而飞?难道在他之前,有人已拿走了大部分资料?谁干的呢?
白尔泰感到大事不好,想转身逃走,脚下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地上掉着一个小纸盒,上边写着:嘎达梅林起义遗物。他吃了一惊,打开一看,里边只有一块三角烂布片,上边有弹孔和被火烧焦的痕迹,旗中心部位有一圆圈,圈内绣着九足鹰,在圆圈周围绣着密密麻麻的人名。白尔泰心中暗叫,这不是二爷爷手上那面老青旗吗?怎么这里也有同样的一面?可细细一看,又不太像,比起二爷爷手上那面似乎新了些。他灵机一动,拿来纸笔照旗上图案草草描摹了一张。这时从外边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他一急,就把那张草图塞进内裤贴肉的地方,然后几步蹿出库房。还好,外屋还没来人,他赶紧坐回自己桌上装作看书。那颗小心脏跳得扑腾扑
腾的。
有人进屋来了。是海玲。她一见屋里坐着白尔泰,吃了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惶惑,眼睛急忙投向库房门。她一边跑去锁库房,一边向白尔泰笑着说:“我刚去了一趟一号,呵呵呵,小白你来得真早啊!”
“我在这儿坐了快半个小时了,呵呵呵。”言外之意是你去厕所时间也太长了吧。
“有那么长时间吗?嗨,跟人说了一会儿话。”海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更引起了白尔泰疑心。他隐隐感到,在他之前进库房的看来另有其人,当然不会是海玲自己,她没必要这么做。那么是谁呢?从海玲直奔库房门,也不进去查看而直接锁库的举动来看,她知道库房里发生了什么。这说明什么?机敏的白尔泰已猜到,这说明,海玲完全是为某个人留了库门,自己故意躲出去的!
白尔泰的目光,如刀子般地盯了几眼海玲。心想,这个女子也不简单呢!
此时白尔泰心里冷静了许多。他不露声色,低头读书,静观其变。他好比一个树丛里的猎人,悄悄地等候偷鸡的鬼狐出现。这件事里,究意隐藏着什么阴谋?难道是针对德吉主任的吗?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屋里死静死静的,那边的海玲也一边做事一边偷偷地白尔泰这边,显然在猜度他发现了什么没有。又过半个小时,人们陆续来上班了。白尔泰发现,下午德主任没来,说是去开个什么学习班会,另外还有一人也没出现,就是“狼”关塔布。馆里出这种事时,这两个关键人物都不见,更令白尔泰狐疑不已。难道德主任也是有意躲开吗?那自己还向不向他报告发现的情况?白尔泰心里一时非常矛盾,对周围人和环境,他真不知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只是感到自己或许无意间卷入了一场阴谋的旋涡之中。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格格,那位格格也正好奇地看着他。
整个午后没再发生什么事,只有那个心中有鬼的海玲不时地朝窗外望一望,心有所期待的样子。
下班前,那位鬼机灵的格格悄悄地凑到白尔泰跟前笑着说:“你的脸紧绷了一下午了,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