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看见哈斯博喇嘛正从“上仓”那儿下来,脚步匆匆,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有一个小沙弥给他举着灯笼。嘎达梅林站住了,哈斯博发现他们时也愣了一下,随后走过来。
“梅林大人,您这是去哪里呀?黑灯瞎火的。”
“睡觉还早,到街上去看看,早就耳闻你们库伦马市很热闹,想见识一下。”嘎达梅林说。
“夜晚都休市了,白天倒是挺热闹。这会儿,商贩和游客们正在大吃大喝呢。”
“就看看他们吃喝热闹也行啊。”
“既然梅林大人有此雅兴,那小喇嘛就给您带路吧。”
“你好像手头有啥事情吧,连晚祷经都顾不上念呢。”
“唉,”哈斯博叹口气,欲言又止,接着说道,“没多大事,只是些旗内俗务。旗内俗务回来办也不晚。”
嘎达梅林不便再问,想到去街上有他相陪而且还有灯笼照路就方便多了,于是点头应允。一行人,就这样漫步走上库伦街头。
说来奇怪,这库伦镇是建在一条深沟大壑里的城镇。整个大沟深一二百米,南北宽七八百米,东西长几十里,平时沟壑上边云雾缭绕,如果不走到跟前,不会发现脚下还掩藏着一个上万人的大古镇。据说库伦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沟,剩下的那条也正在形成。努尔哈赤当初要不是被追急了,也不会逃到这荒无人烟的大沟里来,也不会巧遇那位躲在这里修炼的藏人喇嘛迪安禅,那么也就没有库伦大庙,也不会有专为大庙服务的数万移民。当然,本作者祖先也不会奉调从郭尔罗斯移民来此了。历史就是在这种有缘无缘偶然必然中形成和发展的。
这条大沟的底部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西往东流,沿小河两岸狭窄的平地和高坡,人们建盖了寺院、住宅、店铺。坡上有茂密的野生山杏树和毛桃树,开春时节一片片的杏花白桃花红,煞是好看,而那些金顶红瓦寺庙掩映其中,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现在,库伦大沟被夜幕笼罩,黑暗如磐,而两边坡上的点点灯光倒如天上的星星,时闪时隐,使人不免产生出一种幻觉,误以为自己身处天境或海市蜃楼中间。
“啊,库伦大沟,果然名不虚传!”嘎达梅林感叹。
他们沿着河岸路上行。以马市为中心的俗世街镇在沟的上游,有个两三里路程,快抵达那里时已能从风中闻到一股酒肉香气,间或听到吆五喝六的吵杂声。这边可不像下游寺院那般宁静、祥和,猫不叫狗不咬的。库伦马市始于清初兴于康熙年间,有日进斗金之说。春秋两季,义恒隆、德源泰、公玉兴等几十家大小店铺“出生意”,上千辆载着货物的马车去往北边的锡盟、哲盟等大草原,换回一群群的马匹、牛羊、兽皮,货物在库伦沟的北山南梁堆积如山。届时,从奉天、锦州、营口等地赶来的万千商贩在这里汇集,交易买卖,连奉天驻军都从这里购置大量军马。
上了一面陡坡,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广场大的平地,两边店铺林立,灯火辉煌。虽然白天的买卖已打烊,可入夜后茶肆酒楼依然很热闹。人来人往,歌舞笙箫,格外引人注目。哈斯博一一向嘎达梅林介绍两旁的大小店铺,那些熟人老板遇见他都请安,口称笔帖式老爷吉祥。
“狐脸人!”眼毒的嘎亚往前方人丛中一指,喊道。
果然,白天尾随他们的那个狐脸人正好溜进一家大酒家。酒家连着后院一所高档寓所。
“好,有你的,嘎亚!贼人果然在此!走,过去看看!”嘎达梅林高兴地夸赞嘎亚。
“他怎么会也在这酒家?”在一旁的哈斯博失声说道,脸色微变。
“哈笔帖式,有什么不对吗?”嘎达梅林问。
“哦,没,没啥……咱们过去瞧一瞧吧。”哈斯博言语闪烁。
酒家挂着金字横匾:德源泰。门口两旁矗立着两串高耸入天的红灯笼,十分耀眼醒目。宾客如云,尽是些衣锦华贵手持鼻烟壶的人物,显然这是一家在马市里数一数二的大买卖,是个富豪酒楼。
哈斯博刚到门口,就有人请安道:“笔帖式老爷,难得夜晚光临小店,里边请!”
“陪朋友随便走一走。只是今日没穿俗服,不好入内了。”哈斯博有些为难。其实他这似是在借故推托。从清朝时起,政教合一的库伦旗喇嘛们一向享有特殊待遇,这里的高层喇嘛后来有的都暗中娶了老婆。不过哈斯博还是属于比较守清规的那类。
“没关系,小人给你们开一个清静的雅间。”那个领班头模样的中年人热情邀请。
哈斯博见嘎达梅林向他使眼色,显然有入内一探的愿望,于是只好点头同意。嘎达梅林已觉察到,哈斯博喇嘛今晚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似乎也在回避这家酒楼,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让道诺留在外边把风,自己带着嘎亚和拉喜随哈斯博大摇大摆地走进酒店内。酒店是两层复合式木楼,一层为大众厅,二层为贵客雅室。那位引路的领班头刚要喊什么什么大人时,嘎达梅林制止了他。一层大厅里不见狐脸人的身影,他问那个领班头:“我有个朋友前脚刚进来,他脸长得像狐狸,在哪间?”
那个领班头一惊,回头低声问:“你问的是狐爷?你们是一伙儿的?”
“江洋路泰和,不是一山谁找他?”嘎亚甩出一串胡子黑话。
领班头迅疾瞥一眼哈笔帖式,见他点头,才悄悄说:“他在雅室阿吉祥,正跟,正跟……可狐爷吩咐……”
“说吧,没关系。我们也是来拜见他会见的那位贵客的,放心,没你的事。”嘎达梅林和蔼地笑一笑,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难怪嘛,二位爷也是奉天来的?”
嘎达梅林有力地点点头。可一旁的哈斯博脸顿时变了色。悄悄抻一下嘎达梅林的袖口,耳语道:“我知道那个奉天贵人,咱们先避一避,回去吧。”
“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怎么也得会会那位朋友啊!”嘎达梅林不由分说推拥着那个领班头就往前走。
他们很快走到雅室阿吉祥。狐脸人另一同伙水蛇腰守在门口,一见他们来,立刻想转身走进屋内。可嘎亚快步上前揪住了他,笑嘻嘻地说:“表哥,别装不认识嘛。再说,怎么也得让笔帖式大人先进去呀!”
已经到这份上,哈斯博喇嘛不往里进也不成了,他把心一横,抬手推开雅室门,大步走进去。那个水蛇腰刚来得及喊:“狐爷,来人了!”
哈斯博一改唯唯诺诺的样子,大声而威严地说道:“不是外人,是本笔帖式大人,何必大惊小怪!”
雅室内只有两个人。那个“狐爷”刚来得及把一包东西塞进怀里,而另一个所谓的奉天贵客则惊讶地失声叫道:“哈大人,原来是你……”
“刘大人,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品尝我们库伦荞面哪?这不,我来了两个亲戚,也想请他们来尝一尝!听说刘大人在此,先来拜见一下,怎么,你的上司王大人没有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