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淙淙——缭绕在山境与平野的清唱

再度进不丹,是因为忍不住在尼泊尔打了一通问候电话,就跑去了。

也许还夹杂着一点虚荣心,加德满都有太多外国人想去不丹却不得其门而入,没有签证连机票都买不到。有人年年申请年年被退件,而我只要打一通电话就可以立刻上飞机,这种特权很容易让人飘飘然。尤其是看到不丹皇家航空公司服务员那讶异的眼神以及一再重复的询问:“你是如何取得签证的?”简直酷毙了。当然,这不会是个好借口。

也许,因为找不到借口,就只能如此瞎掰。我只是疯狂地想去,没有理由。

皇家侍卫长驱车来接,从巴洛机场到首都听瀑的沿途必须经过绵延不断的河流,我要求他把车开进河边,让我休息一下,我想贴近河水的声音。

蹲在石块上,假装戏水,淙淙流水却是一滴滴地勾出翻搅的记忆,心酸、鼻酸、眼酸地随顺流水滴落没来由的委屈。为何记忆总是辛苦的相思,而非甜美的乐音?

沉默的旅程被解读成旅行的劳顿,便趁势假寐,仍需强忍着急涌而出的泪水,这流水太呛人了。在不丹境内行走,随处都要遇见流水,对我来说是既爱又怕,就像是吟诗一样需要消耗许多精神,以及将记忆搬进搬出的痛苦。

然而,山林峭壁间的淙淙流水总是宜人地弹奏自然曲调,勾勒记忆就变成延续性的清洗,越来越轻巧……仿佛进入一个无人空间,放心地掏出所有家当,一一铺排,按照自己的情绪次序,不论是心酸还是喜悦,都不需要做交代。

这也是我一再进来的原因,相信许多境内雪山上的修行者绝对有比我更深刻的经验,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著名的闭关圣地了。仅仅只是闲逛,就已经清扫了我许多的烦扰,很难想象那山壁上的修行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境界。

每次接近流水,都被那匆匆而去的水波带走许多思绪,终究这是出生前的记忆牵引,还是那群众环绕、层层包裹的雪山所散发的自然魔力?我已经越来越无法厘清了。

不拿卡的母子河会流处,流传着一个真实故事,不丹人称之为不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多年前,一对来自河两岸的男女在桥上相遇,不久即私定终身,由于双方家世背景悬殊且素无往来,在阶级意识甚强的社会里,这种恋爱自由是不被容许的,有身份的人家多半由长者安排婚姻。于是,在女方被强迫出嫁的那天,新娘病倒,医生束手无策宣告放弃,家长只好通知罗密欧新娘病危。等罗密欧匆匆赶到时,爱人已回天乏术,痴情的罗密欧跟着跃入河中殉情。

我对这个故事没有感觉,相较于我心中莫名的疼痛,这故事清楚多了。我想,只有流水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却始终无法明确地知道:究竟流水储存了多少心事。

我看着流水洒泪,仿佛我眼中流的是来自河中的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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