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被观之物”

发问者(以下简称"问"):为什么"观者"与"被观之物"的界分会导致冲突?

克里希那穆提(以下简称"克"):是谁在付出努力?只要有努力,只要有矛盾,就会有冲突。因此,在"观者"与"被观之物"之间,难道没有对立性吗?这并不是一种意见上的狡辩,你不妨自己去观察一下就知道了。假如我说:"这是我的。"那么不论那是财物、性、权力或工作,都会出现因界分而造成的抗拒,如此一来就起了冲突。当我说:"我是印度教徒。""我是婆罗门。"或这个那个时,我已经在自己的周围建构了一个世界,一个我认同的世界,于是界分就产生了。很显然,当一个人说他是天主教徒时,他已经把自己和非天主教徒做了区分。所有的区分,不论是内心的或外在的,都是在助长敌意。现在问题又出现了,我能不能既拥有一些东西,又不会制造敌对、矛盾或冲突?还是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次元,可以完全消弭掉"所有权"这个东西,达到真正的自由之境?

问:我们有可能不带着任何概念而行动吗?你有可能进到这间房子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而不带有任何对这张椅子的概念吗?你似乎在暗示我们不能有任何概念?

克:也许我没有解释得很仔细。人当然得有概念,譬如我问你住在哪里,你一定会回答我,除非你有健忘症。"告诉我"这件事,就是源自于概念或记忆,而人必须有记忆和概念。不过概念也会助长意识形态,带来灾害--你是美国人,我是印度人等等。你信奉一种意识形态,我信奉一种意识形态,这都只是一些概念罢了,但我们竟然会因此而相互残杀。即便是在同一间实验室里研究科学的伙伴,也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在人类的关系之中,概念到底有没有任何地位?这又是一个更复杂的问题了。所有的反应皆是概念,所有的反应也就是:我有一种想法,然后我依照这个想法去行动。首先我产生了一种想法、一个公式或基准,然后就按照它来采取行动。因此,在概念、想法与行动之间,一定存有界分。处在概念这一边的是"观者",行动则是在观者之外的另一种东西,于是界分与冲突就因此而形成了。这时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受限的、从社会背景里产生的心智,是否能摆脱掉概念思考,以不机械化的方式行动?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但我说有可能并没有什么意义。我说这是有可能的,而且这就是冥想:探索心智有没有可能完全安静下来,从所有的概念思考中解脱出来,只有在需要用它的时候才产生思想。我现在是在用英文说话,这是一种自动化的过程,但是你能不能彻底安静地听我说话,心中没有任何念头?你一旦"试图"去达到这种状态,思想就出现了。我们有没有可能在看着一棵大树或麦克风时,心中没有任何念头,念头指的就是思想或概念?看着一棵大树而没有任何思想,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可是看着一个朋友,一个伤害过你、奉承过你的人,而不带着任何成见,就很难做到了,这意味着你的脑子是安静的。虽然它也会有反应,迅捷的反应,不过仍然可以安静到完整而彻底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只有处在这种状态,你才会对他产生真正的了解,然后才会有完善的行动。

问:是的,我想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

克:很好,不过你真的必须实践才行。人必须认识自己,但接着又会产生"观者"与"被观之物"、"分析者"与"被分析的对象"之间的界分问题。有一种观察的方式可以免除这些问题,那就是立即的了解。

问:你现在正试图用语言来解释一个语言无法传达的状态。

克:因为你我都懂得英文,所以我们才用语言来沟通。若想正确地进行沟通,你我必须同时具备热切而又贯注的品质才行,否则我们是无法真的产生交流的。假如你我正在说话而你却朝着窗外观望,或者你很认真而我一点也不认真,那么这类情况都会让沟通停止。因此,传达一个你我完全不熟悉的东西,是极为困难的事。不过有一种沟通的形式并不需要借助语言,但只有当你我都很认真、贯注与直接,而且双方的心智都处在同样的层次、同样的节拍,它才会出现。那时就会形成一种非语言性的"神交";那时我们就可以安静地对坐,但不是你的寂静或我的寂静,而是我们共同的静谧;那时或许就会出现真正的神交了。不过这种要求也许太高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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