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类冲突之源

我们都住在概念世界里,住在一个由思想构成的世界里。我们总试图借着思想来解决所有的问题,从最机械化的到最深层的心理问题。

如果"观者"与"被观之物"的确有区别,那么这种区别就是人类冲突的源头。当你说你爱某人时,那种感觉真的是爱吗?其中必定有"观者"与"被观的对象"之间的界分?这种"爱"本是思想的产物,一种会造成界分的概念,因此并不是真正的爱。

思想是不是我们用来解决所有的人类问题的唯一手段?或许是的,我们正在质疑这件事,我们并没有立刻下结论。也许除了机械性的、技术性的或科学性的问题之外,思想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当"观者"即是"被观之物"时,冲突就停止了。这种情境很容易发生,而且很平常;每当重大危机出现时,"观者"与"被观之物"的界分就不见了,这时行动会立即产生。假如一个人的生活里出现了重大危机--我们总是在逃避危机--他根本没时间去思考这件事。在这种情况之下,脑子里虽然还有许多老旧的记忆,故而无法立即作反应,但行动已经产生了。这时心理上已经出现了立即的革命,也就是"观者"与"被观之物"的界分不见了。换句话说,我们一向活在过往的历史里,所有的知识都属于过去的历史。人终其一生都活在过去,活在已经发生过的事物里面--从其中再产生出"过去的我是什么",以及"我将来应该怎么样"等等的想法。人生基本上就是奠基于昨日的种种,而"昨日的种种"只会使我们变得无感,剥夺掉我们本有的天真与易感性。因此,"昨日的种种"便是那"观者"本身,"观者"的心中充斥着一层又一层显意识及无意识的记忆。

观察自己与认识自己

全人类都存在于我们的显意识及深层的无意识里。每个人都是数千年的演化成果。这些记录,人类所有的历史、所有的知识及过往的一切,全都深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如果你能深入地探究,就会发现它们,因此自我认识才会变得那么重要。"自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二手货,我们不断地重复别人的话语,不论是弗洛伊德或任何一个专家的见解。如果你真想认识自己,绝不能借着专家的眼睛来看自己,你必须直截了当地观察自己。

你如何能在不成为"观者"的情况下来认识自己呢?你所谓的"认识"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并不是在说双关语。我是在质疑我们所谓的"认识"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我们才是真的在认识一个东西?我们可以说我"认识"梵文,我"认识"拉丁文,我"了解"我的妻子或丈夫。我们可以学着去认识一种语言,但我真的了解我的妻子或丈夫吗?当我说我了解我的妻子时,我会不会立即产生一个有关她的意象:这个意象永远属于过往的历史,这个意象会阻碍我对她的观察--她目前可能已经有所改变了。因此我真能说我"了解"吗?当你问道:"我能不能在不形成观者的情况下来认识自己?"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这是十分复杂的一件事:我学着认识自己,在学习的过程中我累积了许多有关自己的知识,亦即过往的一切,然后我又继续累积对自己的认识。我借由这些累积的知识来观察自己,并试图对自己产生一些认识。这个做法行得通吗?显然是行不通的。

观察自己与认识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观察是一种不间断或不累积的过程,"自我"则是一个不断在改变的东西,它总是有新的想法、新的感觉、新的变动、新的暗示、新的迹象。观察并不是与未来或过去相关的一种状态,我不能说我已经观察到了,或是我将要观察。因为心永远处在一种不断观察的状态里,它永远活在当下,永远是新鲜的,它不被累积下来的知识所败坏。如果你深深地探索下去,就会发现存在的只有不间断的观察而非知识的累积,然后心就会变得异常警醒、敏锐。因此我永远无法说我"认识"自己,任何一个人如果说"我认识",显然就还不认识什么。观察乃是一种活跃而不间断的过程,它跟已经有所认识是无关的。我"认识"为的是在已经学会的东西上再添加一些东西,但若想观察自己,就必须拥有观察的自由,可是如果借由过去的知识来进行观察,自由就被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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