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写注的人。
A.古时候写批注的人都是大有学问的。但是,大多数人,尤其是宋明以来的儒者,多犯了一个设定样板的毛病。在他们心目中,孔子是圣人,而圣人是超凡的。如此一来,《论语》中许多散发着人性光辉与风趣幽默的篇章,往往在圣光照射下蒸发得几乎殆尽。于是,一个活活泼泼、充满生机、充满智慧而又力行不懈的孔子,变成了一丝不苟、趣味全无的人。所以那样写疏注的人,不论学问有多大,人有多聪明,心中既有了样板,做起注解来难免有些地方就迂得很,制造了“迂解”。又由于种种原因,那时读书人的心灵受到很大的约束。读圣贤书,即使心中有所怀疑,也不敢提出,否则就会忤逆权威(如朱熹之流)。弄不好,被扣上标新立异的帽子就吃不消,所以,迂就迂吧!一迂就是千百年。
B.现代的人,有一种写批注是为了出书,内心缺乏责任感。注解时常以轻心对待,见文就生义,要赶进度嘛!当然在某些地方由于用心不够,难免发生曲解。
C.由于中国的文字,尤其是古文,在用法上与西方文字大不相同。西方文字在结构上比较严密,用西方文字来描述一件事物常常可以描述得很清楚,可以经过文字的表示,因文而得义。但中国的古文,有些常常要先得其义,而后才能得解其文(《老子》一书就是典型的例子)。所以研读中国有些古文,有时等于要通过时光隧道,返回到当时的情景,才能比较正确地掌握古人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一个无法完全突破的困难,谁都不能说他做得有多好。)因此,现代人,尤其对西方用语已有某种程度习惯性的人,在注解中国古文时,常会不小心地“以今观古”,或“西学中用”而造成“曲解”。
D.要了解《论语》,对孔子的人格、思想、心胸气概得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否则,曲解他的话就不能完全避免。
前面已说过迂解和曲解的大概原因。或者有人要问:“你又怎知你的解释不迂不曲呢?”我想,在理论上这话问得是对的。所以,我特在此声明,《论语辨惑》这本书不是“定版”的,它可以让有兴趣的人来讨论和修正。目前,对与不对,至少提出了问题。如果对,就可以为后学提供一定的参考;如果有不对之处,则欢迎向笔者提出,笔者可以随时在再版时改正之。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这本文化宝典《论语》的真价值。
附言:回忆来到美国这几年,与我的老同学陈一川君常有见面的机会。想不到除了对中国文化和国家前途有着许多共同的兴趣与关怀之外,我们更惊异地发现我们之间在这方面有着一种极其难得的高度默契,这种默契可说已达到了好像很多他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很多我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的地步。由于有了这样的契合,在某一机缘之下,我们共同商议初步就《论语》一书,做一番新的探索与阐发。由我来写这本《论语辨惑》,先做点正本清源的工作,然后由一川兄写《论语衍义》,希望对国人在文化精神的固本培元方面,能够有所贡献。
我在此要特别感谢前辈黄天心先生,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写过文章,若不是他的大力敦促、鼓励和指教,我没有信心在何时可以下笔,遑论完卷成书。
我也要谢谢小女萧正若。她为了这本书,从头学习中文打字,不但辛勤地打完了全册,做了校正工作,而且在以后屡次的修订过程中,都显出极大的耐性和热情。我曾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一川叔叔讲,爸爸这本书是很有价值的哟。你帮了这个忙,等于你对中国文化的建设,也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萧民元
1998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