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玛德琳的物品建筑体并没有带来什么困扰。第一次真正出现麻烦,是在她搬进纽约市一套小型公寓房的时候。那一段时间,未经阅读的报纸愈堆愈多,占据了她狭小的空间。挚友的自尽也使她情绪低落,仿佛怎么也无法从报纸堆中摆脱出来。她明白这些报纸上刊载着能够对她的表演事业有所帮助的重要信息,但她却既没时间又没精力去处理这堆报纸。终于,她搬到了一间宽敞些的公寓里,而她的父母却不顾女儿的哀求,将报纸扔出了公寓。玛德琳又一次感到遭受了母亲的欺凌,并由于双亲剥夺了自己对珍视之物的管理权而愤懑不平。
搬入新公寓后,玛德琳将行李都留在了箱子中,一如从前那样靠着她很少的几件物品生活。很快,公寓中出现了“羊肠小径”,这些小径就如她物品堆成的艺术品一样,一经创造,就绝不能被任何人加以改动。后来,她曾尝试着取出行李,却无法决定从何处下手。她总是从一只箱子开始着手,然后又被另一只箱子吸引了注意力,最后,她只是在不同的箱子之间摇摆不定、一无所获。
结婚之后,玛德琳有了更多控制病情的动力。她告诉我:“我可以为了别人而把东西收拾干净,但为了自己却不行。”她和丈夫曾因为她的报纸而斗过嘴,但她坚持说,两人的公寓已足够洁净并完全可以舒适地居住,甚至都可以举办派对了。然而接下来的几年中,生活压垮了她,家里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
据玛德琳说,艾什莉降生后的4年间,她和丈夫几乎没有为杂物堆起过争端。当时的玛德琳是一名演员,虽然她体弱多病,却也过得充实而满足。随着艾什莉渐渐长大,玛德琳的演艺生涯也画上了句号,她感到孤寂无助、抑郁消沉。“她是个离不开关系网的人”,对于母亲,艾什莉曾这样形容。未读的报纸逐渐堆积起来,据玛德琳说,这些报纸蔓延开来,与艾什莉的玩具、图画作品以及衣物混杂在了一处;一堆堆未拆封的信件被塞在塑料袋中,扔在衣橱的后面。艾什莉5岁时,一家人搬进了新公寓,大家把自己的绝大多数行李都留在箱子中,以方便玛德琳粉刷墙壁。而由于她的刷墙标准太过吹毛求疵,延误了工期,一家人只得在箱子的海洋中度过了数个春夏秋冬。玛德琳谈到自己粉刷完一堵墙时的情形,话语间带着几分自豪:“这是我的完美墙!”许多囤积者都遭受着完美主义的折磨,而玛德琳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而她一直都没有对剩下的墙壁进行粉刷。
当时的玛德琳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可能对女儿造成的影响操过心。据玛德琳说,艾什莉在四五岁之前曾邀请小伙伴们来家里玩耍,其中的一个小朋友住的公寓和她们的家差不多凌乱。接着,她又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说,因为其余的孩子家里比较宽敞,所以他们家里的杂物较少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艾什莉6岁时便不愿意再让小朋友来家里做客了,玛德琳觉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艾什莉上中学时,玛德琳开始对自己居住环境的不尽如人意之处有所察觉,但却无力对环境加以控制。她的完美主义告诉她,任何一个计划一旦开始,就务必要求她完满地完成。她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就报纸扔了,而需要先细细品读,从中寻找重要信息。但读完所有的报纸需要耗时数年,所以她选择了回避,干脆连一张报纸都不看。当她鼓起干劲准备打扫时,却因无法长时间保持注意力集中而举步维艰,生活中的琐事和疾病好像也总在从中阻挠。每当她整理出一块地方,那空荡荡的空间便会使她感到怅惘空虚,于是很快,她又会将这片空间重新堆满。
在最近的几年里,玛德琳才意识到艾什莉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受的考验,她说:“但是等我意识到时已经太晚了,艾什莉已经上了大学,我没法改变过去。”不久前,玛德琳的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她搬回母亲那里照顾她。艾什莉告诉过我一件让她颇感哭笑不得的事,有一次,她的祖母将母亲的驾驶证扔了出去,为了确保祖母没有扔掉其他贵重物品,母亲又一次翻起垃圾来。艾什莉想知道,在母亲捡回家里的东西中,除了那张驾驶证外,是否还有塑料托盘和旧报纸。
直到离开家上了大学,艾什莉才自立起来。她终于可以将自己的兴趣从母亲的兴趣中分离出来、让母亲独自一人迎战囤积症(以及生活)了。但旧习难除,在人生的数年中,艾什莉一直学习由着母亲的性子生活,这让她对冲突颇为憎恶。只要能回避争执,不论后果如何,她几乎都会甘之若饴。不久前,艾什莉在一所公园里不知不觉地欣赏起一棵树来。树干和树叶的色调与质地对比鲜明,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暗想:我原来和母亲一样呀。她赋予了我一种对物质世界的鉴赏感知力,但却没有把这种能力消极的一面也遗传给我。没有她,我是不会拥有这种天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