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把蒲扇(5)

那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我爸拿着这把蒲扇在白马庙街摔倒了。那时的白马庙街和今天的白马庙农贸市场是一个地方,就是黄花萍和苏晓晓摆摊开店的地方,当年也就是一条小街,如果是一个健将级的跳远运动员,估计一个箭步就可以从街这边跳到街那边。群众商场的后门就开在西边街口上。我爸是在离群众商场后门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摔倒的,他先是咳了两声,却什么也没咳出来,觉得有什么硌在心里,又用力咳两声,就咳出了一口血。然后他扶着一面墙,继续直腿弓腰地咳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四处乱蹿。血在阳光里显得非常刺眼,像一把闪亮的红刀子扎在地上,落地后又嗞地一声,把地面呛得冒起一股青烟。他手里的蒲扇也掉下去了。蒲扇把地上的血盖住了。他晃了两晃,就扶着墙一点一点地软下去了,就像一根面条浸在水里一样,软得又迅速又彻底。快要贴地时,膝盖再陡然打一个跌,整个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脸上憋出来的猪肝色也一点一点地褪掉了,脸又变成了一张黄裱纸,连爆出来的汗粒都是黄的。几个在路边跳橡皮筋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他。她们不跳橡皮筋了,飞快地把橡皮筋收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我爸。

一个拖板车的男人从街口转过来,小女孩们指着我爸对拖板车的男人说,你看那个人快要死了。男人拖着板车,犹豫着往我爸跟前走,走了一会儿,站住,皱着脸朝我爸看着,又走,走了几步,又仰头看看头顶上的太阳,然后放下板车,蹲到我爸眼前;蹲了一会儿,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拍我爸两下,我爸喉咙里“嗯呃”了一声,他就把手伸到我爸胁夹里,扶了一把,没扶起来。他发现这个人成了一截烂绳,扶到哪儿都是软的,便叫那几个还在朝这边看着的小女孩,“哎,你们几个,过来帮我一把。”

小女孩们一听,都呱哒呱哒地跑掉了。

男人一屁股坐在车把上,点着一根烟,抽了几口,皱着眉头问我爸:“喂,她们跑什么呢?她们认识你吗?你不是个坏人吧?你穿得不差呢,脚上还是一双皮凉鞋,少见呢。看你这身穿着,你会是个什么成份呢?要是成份好呢,我救你就算救对了,是救了阶级弟兄,要是成份不好呢,我救了个什么呢?可是我要是不救你呢,你八成要翘辫子,若是万一救你救出麻烦来了呢,那我不是没事找事?你说,我要不要救你?”

我爸脸上全是黄汗,张着嘴一口接一口地喘气。阳光落进他嘴里,映照出一点点灰红。男人看见白白的阳光在他嘴里变成了脏兮兮的灰红,便死命吸一口烟屁股,然后把它扔了,龇着牙吸一口气,说:“好吧,老子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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