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上海牌人造革旅行袋(8)

我妈说:“那你还不赶快回一封信去?她这样不平衡是要出问题的,叫她注意自己的嘴巴。”我爸说:“以前不都是你写的吗,怎么这回又叫我写?”我妈说:“这回你来写,你给她忆忆苦,叫她不要胡说八道。”我爸说:“我忆什么苦?”我妈说:“你不是老说你多苦多苦的吗?你不是还往油菜地里扔过一块钱吗?”我爸苦笑一声,“那算什么,人家忆苦都是吃糠啊咽菜啊。”我妈便愣愣地看着我爸,“咦,你没吃过糠吗?”我爸说:“没有。”我妈又愣了愣,然后很不屑地说:“我以为你受过多少苦,原来你连糠都没吃过!”我爸便有点不好意思了,讪讪地说:“苦也是苦,只是还没苦到那一步。”我妈说:“那你还老说!”我爸说:“其实真苦到那一步的也不多。你想啊,那时候是拿什么辗米?哪有细糠?你就是想吃,粗糠谁咽得下去?就是掺再多野菜也咽不下去,噎也噎死你。”我妈眨巴着眼睛问:“那人家忆苦怎么都说吃糠咽菜?”我爸说:“你听他说!”

两个人终于把吃糠说清楚了,才又扯到由谁回信这件事情上,结果是他们合伙给李玖妍写了一封回信。我爸到底还是忆了苦,他说有一年过年,家里什么也没有,我奶奶就烧了一大锅开水,水都滚烂了,我奶奶还往灶里添柴,为什么呢?就为了让自家的烟囱跟别人家的烟囱一样冒烟,要有热气从瓦缝里飘出去。我爸兄弟俩则站在灶台边一碗一碗地喝开水,一边喝一边大声说话,妈,你盐放少了,鲜味没调上来!妈,再撇掉些油吧?油太重啦!哥,你还吃呀,不怕撑死呀?老二你还说我,你看你这个西瓜肚!我爸忆完苦,说,所以,妍子啊,你心里要放平些,天下是人家打下来的,人家有功嘛。不是人家把天下打下来,我们不还在吃苦吗?至于那些吉普车呢,你也要想得开,等他们一个个都走了,不就轮到我们了?你看现在,我们过年多么丰富啊,新旧社会两重天哪!

我妈则针对李玖妍的活思想进行批评教育,我妈举例子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古如此,这种事也值得生气?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当年你爸能去管盐卡子,那样一个肥差,为什么会落到他头上,不也是因为你外公有面子有门路吗?

可是没过多久,李玖妍竟在信里骂人了。他们的忆苦思甜和批评教育似乎没起什么作用,李玖妍在信中也不提一个字,只是骂人。她以前不怎么说人坏话的,可现在她不但说人坏话,还骂人了,足见她变得有多快。她第一个骂的是她的同学徐小林,说徐小林真会假积极。她和徐小林的关系本来还是不错的,徐小林还到我们家来过,我爸妈还托他给李玖妍捎过东西,但只在转眼之间,他们似乎成了敌人。她说徐小林这个人太厉害了,太会用心思了,他前不久不小心被一种叫“狗屎婆”的毒蛇咬了,他就抓住这个机会,还没消肿就来上工。他上工就上工吧,也不是多重的活,只不过撒撒红花草籽,可是他没撒两把,就晃啊晃啊,晃得别人都看着他,他才往田里一倒。人家把他扶起来,他看看天,说太阳怎么是两个影子呢?又看看山,说山怎么也是两个影子呢?怎么这么奇怪呢,我眼里怎么尽是两个影子呢?人啊树啊,还有狗啊牛啊,都是两个影子。人家说你还没好呐,你这是眼花呐。人家叫他回去休息,他又扭扭捏捏,坚决不肯去,说什么轻伤不下火线。你看他,装得多像,多会演戏,不就是为了表现吗?他这么会装,会演,咬他的就不该是条“狗屎婆”,应该是眼镜蛇或五步倒,看他还怎么装,怎么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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